午间,在办公室备课。两个已读初中的学生突然来看我。
罗奇长高了很多,差不多和我一样高了,看上去很结实,比以前靓丽。她有些腼腆,但又很主动地叫了我:“杨老师,出来一下!”
“进来坐呀!”我忙起身,拉过椅子。
“还是出来聊吧,杨老师,李毅他不好意思进来呢,我们……”罗奇瞧了瞧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轻声道,“我们不想打扰……”
“也好……”我压低声音,“杨老师也正想跟你们私聊呢!”
一出门,就看见李毅站在走廊的一旁,“杨老师好!”我朝他微笑示意。
“你们在渎浦中学读,忙吗?”
“很忙呀,今天刚刚月考了,休息,才有空来看你。”
“渎浦中学是灵溪镇中的分部,在那读,要花很多钱吗?比如捐资费?”
“我们是普通班,不用的。要是进重点班,就要了。”罗奇想了想说,“老师,我现在作文都不知道写什么了,前几天,语文老师让我写日记,我都无话可说了。李毅他还去随便地抄一篇呢!”
李毅咧嘴笑道:“你也可以去抄嘛,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呢!”
我说:“日记?不是挺好写吗?把每天发生的,难忘的、值得记的事写下来就可以了呀,你们在小学六年级时,不是写得挺好吗?每次读给大家听,都听得津津有味!”
“是呀,以前给你教的时候,生活比较的丰富多彩,作业也不多!”罗奇似乎又看见了当初的情景,继而微皱眉头,“可是现在,作业多得很啊,还那么多科,每天除了写作业,就是写作业,生活很单调,都没东西写。每天都差不多,重复着,我都不知道写什么呢!”
这让我无语。可片刻间我又忍不住了:“这就是所谓的‘义务教育’的矛盾和无奈吧,这里把你们困在无止尽的学习与做作业上,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那里又要求你们写出生动精彩的日记或作文来,没东西写也要逼着你们硬着头皮写。结果,读书学习成了没乐趣的事情,作文和日记要么就随便应付,像李毅那样去抄去凑,要么虚情假意、胡编乱造了!”
“被老师说中了,我不是去抄,就是写的基本上是假的……”李毅嘻嘻地笑开来。
“对呀,有一些同学也这样!”罗奇又诉苦似的,“而且作业每天都很多,我做都做不完啊!我连写作文写日记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呢!”
“那就直接写自己的这个现状,写苦恼,写生活的单调、学习的乏味,只要真情实感,也可以写出好作文好日记的。”
“不行吧,语文老师说,记日记是为写作文积累材料,中考的作文要积极向上,要有好的意义,不能写那些不好的、消极的、什么苦呀烦呀之类,那会被扣很多分的!”罗奇解释道,“我写了几次无聊重复的初中生活,老师就提醒我要注意主题,注意选材……”
“真的不能写,那就写假的吧!”
李毅说:“假的?那不是更扣分吗?”
“这个‘假’呀,需要你用心把它写得让人看起来是真的。这可是更会加分呢!”
“哦……是想象吗?”罗奇侧头思考着,然后一副恍然醒悟的神情应道,“就像……语文课本里的一些文章,也并不是全真的,而是作者通过构思创造出来,对不?”
“你说的是,差不多就这么个意思。你看,有些这样的课文不也让很多老师教得很认真,学生学得很起劲吗?有些还一直被考到呢!”
“也只能这样了,日记……我也要这样去写了,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语文老师……中考作文应该也可以用这个方法吧?”
“你们慢慢体会,到时自然会明白的。”
“嗯……杨老师,我们作业每天都那么多,怎么办?”罗奇又把话题绕了回来,“写到很晚也写不完啊!”
“我不是你们现在的老师,没办法让你们的作业少了……不过,你如果遇到已经会做的题,那就少做或不做呀,这样可以节省一些时间去做别的事或保证睡眠!”
“不行啊,老师总是说尽量多做,会做了也要再多做些,这样才能滚瓜烂熟、熟能生巧,考试才能保险!”
“是不是可以用些策略呢,比如,你可以说自己时间不够,影响睡眠了。同时你就故意地表现出很疲惫、恹恹欲睡的样子来,这样的话,你们老师可能会通融通融吧!”
罗奇和李毅都笑了……
“假如感冒了,或生了什么病,去不了学校,那是最自由快乐了,不用一整天地学习做作业了。”李毅露出留恋的神情,“可惜,不是常常感冒常常病呀,身体一恢复一切又照常了。”
“说起来好像你很喜欢生病一样!”罗奇调侃道,“那你可以装病嘛……”
“唉,装不了的,我试过了,老师和爸妈眼尖着呢,一眼就看穿了!不过,要是真的三天两头生病,就算不用去学校,可是呆在家里或者去医院打针吃药也很痛苦哦!”
“哈哈,你们现在到学校读书呀,真是不生病烦,生病也烦……”
“不过我还好,我的学习还不错,有时在课堂上管自己或在其他次要的课上趴着休息,老师也能允许的。”罗奇脸上浮现一丝得意,片刻间又消失了,“对了,杨老师,我爸我妈老是说要我考得高点、再高点。上次我语文考了八十几分,他们就责怪我退步了,他们还用小学时的九十几分来作对照啊!”
我又一次无语了……
“杨老师,你怎么不说话?”
“你们觉得我说的话,有用吗?你们能用得上?”
“不管有没有用,我们也想听听,至少让我们知道不同的老师也会有不同的想法嘛!”
“那好吧,我说的偏激点,你们自己去考虑吧——有些老师和你们父母都巴不得你们尽力地学习,尽量地做题目,尽可能地考出高的分数,他们一般都是只考虑分数,只要考它个九十几分,他们就开心了,满意了,至于其他的,比如你们快不快乐,有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怎么解决成长的烦恼,有没有真心的朋友,对将来是否有自己的打算等等,他们都很少去想,去担心的。所以你们也不要去在意他们某些不合情理的要求,不要把他们这些话当成重担挑在肩上,压得自己寝食难安。学习嘛尽己所能、问心无愧就可以了。如果他们为此反复唠叨,反复施压,你们表面上去顺从他们,听听就好,内心里就按自己精力的多少,自己的喜好去做自己的事吧!也不要同他们争辩什么,没有用的。他们都站在自己的角度认为现实就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不过,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应付他们可能是最有效的。”
我有意停住不说了,默笑,看着他们。
“什么办法,杨老师你说出来呀!”
“其实前面已经聊到了,你俩猜猜?”
“杨老师,你还是直接说了吧,我们天天学习、考试、做作业,现在的脑筋都不好使啦,最不想思考问题了。”
“给你们一个提示,你们的爸妈和老师最担心你们什么?”
“啊……这个呀,他们还不是最担心我们学习不认真,考试分数低了啊!起先我们聊的就是这个嘛!”
“哈哈,你们说的没错,但不是我要的答案。还是告诉你们吧,他们最担心的是你们的——安全与健康,当你们被读书学习和考试分数累垮了身体,真的出了毛病时,他们才可能退而求其次,放你们一马。只是你们的大多数都还没到这个程度。”
“那……等于还是没办法呀,总不能让自己真的被‘熬’成病吧?”俩人一脸的无可奈何。
“所以,只好——要么继续熬着,熬久了很幸运的也会有了‘免疫力’,很多初高中生都是这样“熬”过来的。要么就是好好地揣摩揣摩,学着‘装病’,这可是一种新的能力哦,一般人我是不告诉他的。李毅之前说自己也装过病,但是水平不够啊,被识破了。要装就得像真的一样,让老师和爸妈害怕。变假成真,其中的道理和我们前面聊的‘写作文’是相通的。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在这方面多多实践,研究研究,到时候你们的成果说不定可以推广开来。好好努力吧!”
两个人听笑了。
一个说:“老师,你说话还是那么幽默。”
另一个说:“老师你是在开玩笑吧!”
可我却觉得自己说的话,既不幽默,也不好笑。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