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我开了一个头,想写写限制我们与这个世界更紧密连接的那些东西。
往高深里说,可以说,情绪触发点。通俗的说,就是,死穴。
每个人都有死穴,谁也别碰,一碰就爆(也可以是内爆)。
我的死穴也很多,只不过我经常假装很儒雅,不能发作(只好内爆)。
但是岁月也教我很多,常常让我看到自己的肤浅。
工作上,我特别喜欢和踏实肯干负责任有互助心的人。反过来,有些人一接触起来觉得很圆滑,很政治,这种人是我的工作中的一个死穴。以前特不爱理这种人。
但是即使是我以为圆滑事故的人,也会不经意让我见到他们可爱可敬的一面,使我学会不再贸然给别人帖标签。
一位前同事前一阵子突然急症病逝,遗憾惊诧之余,我还发现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一位被我内心贴了“圆滑事故”的同事,特别去帮助张罗和安排了给逝者的告别仪式。这种善意和体贴令我感动,我估量了一下,换做我,做不到这些。所以一天清晨,我特意走到他面前向他表示了钦佩。
另外一位被我贴了“满嘴跑火车”的同事,我发现他对他的体弱的太太特别的照顾与关爱。
一位我贴了“高冷”标签的女高管,听说我爸爸的事情,竟然跟我分享了她弟弟类似的病情,并向我表达了问候。
类似这样的人与事,还有很多。我意识到,那些碰过我们死穴的人,ta们也完全有可能有什么其他方面跟我们价值观高度吻合。若我们因为ta们碰了我们某个死穴,就划归“老死不相往来”和“莫名其妙的冷漠相待”那一档,我们就切断了我们与世界的许多连接。我们的死穴越多,我们的好奇的范围就越小,我们就对这个世界越挑剔,我们就越不喜欢这个世界。
路人不能碰我们的死穴,亲密关系里的人,就,更不能碰。你这么了解我还碰,那不是故意要开仗吗?
上周末,把爹妈终于安顿进北京郊区的老年公寓。妈妈说,在老家,就算住进当地的老年公寓,听见工作人员说本地方言,听起来也不舒服。
妈妈是北方人,大学从北京分配去了一个中部城市,这一去就是40多年,在那里成家。爸爸是南方人,也是学校分过去的,他们老家方言我妈更听不懂,所以,家里只有普通话。我也在那里长大,但是住在大院里,方圆几公里住宅区,都是各种天南海北服从分配来的企业员工和家属,所以我们家始终没学过说当地方言。
退休之后,老妈一直想和我住近些,因为亲戚都在北方。
老爸是村里出来的大学生,跟乡土比较有感情。我小时候,他带我去江里游泳,当然了,我始终也没学会。后来我来北京上学定居结婚生子,老婆也是北京人。然而老爸却偏偏喜欢不上北京,亏他还是在北京读的大学。北京的大,对他而言有些不可理喻。
去年老爸病倒,我接他来京康复,他一心就想回自己家,为了这个,我妈都不敢跟他提到底什么时候出院。后来熬不住我爸的不乐意,我妈也没招,今年春天,爸爸出了院,我送他们回去故乡。
后来几个月,老爸在家出了两次意外,老妈一个人都没法把他弄下楼,只好叫了两次120来抬他,老妈实在受不了这种压力,说,还是去儿子身边吧,临来北京前几天才敢跟老爸说,说一次,我爸就不高兴一次。
就这一对老夫妻,互斥的死穴多了去了,磨合了40多年。
小时候我常常在学习上碰我爸死穴,所以我们俩的沟通随着我的学龄增加而减少。所以说家长帮孩子看作业可以毁掉一段父子感情,这事也不夸张。
现在轮到他被照顾了,让他每天吃药这事也能培养死穴。我爸自从出院之后,每天有一堆药要吃,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我妈就把当天要吃的第一顿药递到我爸手里。妈常常在电话里跟我说,老爸特别奇怪的专挑一种降血脂的药不吃,掰小了不吃,换品种也不吃。要是逼他,他就发脾气大叫。
这次到了北京做体检,查出肺部炎症,要吃消炎药。当天晚上下班回家,我看妈妈脸色不对。妈妈说,爸爸拒绝吃新开的药,乱喊乱叫。
第二天早上,还是这样,我跟发愁的妈妈说,我来吧。爸爸那几天睡在我们家书房。我拿着药,走进书房,爸爸坐在桌子前面。我给他画了一张人体器官图,告诉他,他的肺部有炎症,医生说要吃七天药。我跟他说,药片有点大,有点苦,但是可以掰小,可以沾蜂蜜,他摇手。我温和的说,必须吃。我把药塞到他手里。他又塞回我手里。我不生气,又慢慢塞回他的手里。这样往复了好几次。然后,我说,爸你吃药,我也吃,于是我吞服了好几粒保健药胶囊。后来,爸爸没再把药塞回给我,他不开心的把我给他的药都吃了。
妈妈过来,告诉我,爸爸起床之后,就一直在收拾我书桌的抽屉,可能里面的插头,各种线,太乱了,他用一只手努力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线捋清楚,整齐的摆在抽屉里。
我看着这些,我抱了抱爸爸,感谢他,也表扬他吃药吃得乖。
后来,妈妈说中午和晚上的药,爸爸都没有再抗议。
爸爸不吃新药的死穴,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我绕过去了。
爸爸是个内向的人,看似温和,其实他的passive aggressiveness可是很厉害,也遗传到了我身上。我的大儿子Aaron也经常碰我死穴,比如他的外冷内热的性格,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假装冷漠的神态,他对秩序的执着和对新秩序的焦虑,他跟我小时候太像了,偏偏我也没有多喜欢我自己小时候的状态,所以他能戳中我的死穴多到罄竹难书。
他比较幸运的是,他的老爸已经在学习觉察自己的死穴什么时候被触发,然后自己去处理一下自己内心的东西。在我想发作的时候,能及时转过来想到他是多么可爱一个孩子,那个作祟的是我自己。于是我收回杀气,我问Aaron,刚才爸爸这样和你说话你什么感受,他说不舒服。于是我卸下我狂暴的假面和他道歉,我可以感觉到我的狂暴的假面只是掩盖我内心的失控和焦虑。
同样的,我和老婆之间的死穴也很多,我超理性,她更看重情绪和感受;我关注对错和逻辑,容易以二元的眼光看世界,她看世界的角度更多元;她看重语言和听觉,我看重视觉... 感觉就是《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的范本。有时候我也想笑,老天想教给我们的太多了,要不然只是亲密关系这件事情,就让人类在哭与笑,痴与狂之后写出这么多书。在这一点上,我觉得AI毫无指望。
有死穴并不可怕。上天试图通过那些死穴让我们看清自己。所以那些其他人碰我们死穴的时刻,只是信使到来的时刻而已。古语说的好,两兵交战,不斩来使。
后记:
我不喜欢乱给别人贴标签的人,但是,本着不斩來使的原则,我改为问自己,是什么让ta这么喜欢给别人贴标签
我不喜欢对这个世界充满埋怨的人,但是,本着不斩來使的原则,我改为问自己,是什么让ta对这个世界充满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