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飞鱼/文

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相差了二十多岁，母亲生我的时候我的父亲已经接近五十岁了。

乡村的农活，田间的劳作，又无情地给他本就不小的年龄上增添了不少的岁月。消瘦的身材微微地有些佝偻，黝黑的面庞上早已爬上了很多皱纹，黑色的头发也只占据了一小部分——这就是我小时候记忆中的父亲。

当我第一次懵懂地上育红班（学前班）的时候，看着其他孩子来接他们的父亲都非常年轻，而自己的父亲非常的老，我突然感到很丢面子，于是那一次我就没有喊他爸爸。后来有不知情的同学问起我，我便开始了我的第一次撒谎——说那是我爷爷。

从那一次后，我便哭闹着不让他去育红班接我放学，于是接我放学的人就变成了我的母亲，我也感觉好多了。

后来，每次学校有什么需要家长的活动，我都会让我的母亲参加。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一直如此。即便母亲不识字，可我就是不希望父亲出现。

也许是父亲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每次都会避免与我同时出现在我的同学和朋友面前。

记得有一次在初中时上晚自习下课，结果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看其势头短时间内也没有停止的可能。

大家都没有带雨衣雨伞等雨具，只能等待着父母们把我们接回家。看着同学们一个一个地被他们的父母接走，直到教室里剩下两个人——我和另一名同学，我有些着急了，同时心里面也很是不满。

“明亮，我爸爸每天下班都很晚，可你爸爸为什么还没有来接你？”我的那名同学问我。

“哦……”我咿呀了几声，然后说：“他今天不在家，我妈来接我，我妈可能有事耽搁了。”

此后，我们就谁都没有心情再说话。安静的教室里只听到雨水猛烈地敲打窗户的“啪啪”声，时间也随着“啪啪”声一分一秒的流逝，正当我那名同学也开始有些着急的时候，他的父亲出现了。

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我感到身上有些冷，“妈妈该不会不来接我了吧？”我开始胡思乱想，逐渐变的浮躁，心情也糟糕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从教室（瓦房）的侧面黑暗中闪出一个身影，把吓了我一跳。

“你妈刚才不小心把脚崴了，所以就让我来接你。”

是他——我的父亲！

他虽然穿了雨衣，但是身上还是湿透了半边，尤其是裤子早已被雨水打湿，脸上的雨水也直往下流淌，还有些顺着脖颈流进了领口里。

想到刚才他从房子的侧面走出来，猜想他已经来了很久，我本来满腔的火气也就消散了不少。

上了高中，学校在城里，离家也远了很多。到了高三，学生都是要上晚自习的。家远的同学都是晚上放学后父母们来接，而我却要求父母让我自己独自回家。原因其实很简单——妈妈不会骑车，而父亲……所以，我才下了那个决定，即便我心里感到到时候我可能会害怕。

第一天下了晚自习，当我骑车出了城区，看着前方一望无际，漆黑一片的小路时，我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乱跳——我感到害怕了。忽然感觉，要是父亲在身边该多好呀！

我还没有骑多远，便发现我后面有一辆自行车，开始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后来我发现无论我骑的快慢，那人都只是紧紧地跟随在我的后面，我害怕极了，根本都不敢回头，只是闷头一路速。

就这样，一路上带着惶恐与不安，我总算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家。当在门口停下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那人竟然也跟了过来！

原来是他——我的父亲。

就这样，高三整个学年的晚自习放学后我从未再感到过害怕与弧度，因为放学的路上在我的身后总是有一个人默默地跟随着。

到了高三临近毕业的时候，我的几个比较交好的城里同学非得闹着要到乡下郊游一番，留作纪念。自然地这个地点就选在了我的家乡，其实我是打心眼里不愿意的，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我们一行四男三女（其中云后来成了我的妻子）共七人就在我的家乡游玩了一上午，玩的很是开心，也用相机记录下了很多的回忆，末了自然要到我这个东道主家中歇歇脚、吃顿饭。但是，这却是我担心的事情，不是担心家里的清贫，也不是担心请不起一顿饭。

等我们一行人来到我家时，让我心里略感轻松的是父亲不在家。母亲看到我的这几个同学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他们都是城里的孩子，竟然变的有些局促，然后忙着为我们端茶倒水。

过了一会儿，家里提前从镇上餐馆叫来的饭菜送到了家里。于是，我们到屋外洗手准备吃饭；先行洗完手的云透过半掩的门缝发现了徘徊在大门外的父亲。那时他刚从镇上买回来两捆啤酒。

云告诉了我她的发现，同学们闻言也都相继看了过去，我也抬头看向门外。当发现那人是父亲时，我的心里顿时一紧，身上一阵燥热，脸也红了起来。

“好像是一位老爷爷。”有一个同学看着门外的父亲说。

“嗯，还有两捆啤酒。”又有一人说。

听了他们的话，我顿时感到脸上如发了四十度高烧一样烫。好一会儿，才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是来送酒的。”

“你没事吧，怎么脸有点红？”云说。

我听了以后，心跳更快，急忙回答：“没事，可能刚才玩的有点过，天也有点热。”

“哦，那我去帮忙把啤酒拿进来吧！”说罢便走向了大门。见状，我急忙也跟了过去，但却是一脸的惶恐与不安。

“老爷爷，您是送酒来的吧？给我吧，我们自己拿进去就行了。”云非常有礼貌地说。

父亲闻言先是一怔，然后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惶恐不安的我，他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表情黯然地转身离开了。

看着父亲越加佝偻的背影踽踽而行，越走越远，我的心莫名其妙地一阵刺痛。

待到我转身时，发现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正在急忙抹掉脸上的泪水。

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让我的朋友和同学来过我家。因为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跨不过去的坎。

大学毕业后，我和我的女朋友云一起留在了另一个城市，并且在那里安了家。虽然我们早就已经进行了婚姻登记，但是却迟迟没有举办婚礼。每次云催促我，我都会找各种理由拖延下去。直到有一天，云怀孕了，我知道再也不能拖下去了，否则太对不起云了。但是我每次想到可能出现的那个场景，我的心里就会莫名其妙地感到惶恐与不安。

有一天，母亲拖着一个装的满满的大号肥料袋来到了我们的家。原来是母亲上次在电话中听我说云有了身孕，就赶班加点地把孩子一岁之前能用到的尿布、衣服、包褥等物品全部赶制了出来，甚至还帮云做了两身孕妇装，然后又专程送了过来。云看到这一切甚是感动，于是打算让母亲多住几天。但是，母亲却支支吾吾地找了一堆理由予以拒绝。最后，我们实在坚持不过，就没再挽留。

于是当天下午，在我们家坐了不到两个小时，连一口冷饭也没吃上的母亲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我刚刚把她送到楼下，她就找理由把我撵了回去。

等到我回到楼上时越想越感到母亲今天有点古怪，于是抱着疑惑的心里我向窗外看去。

我看到一个妇人正搀扶着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脚步蹒跚地行走在花团锦簇的小路上。虽然背影已经很远，但是我一眼就辨认出来那愈加佝偻的身影。

我终于崩溃了，于是不顾一切地、疯狂地冲了下去。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百米，但我却感觉是距离是那么的遥远，时间是那么的漫长。

“爸——”一声略带沙哑的呼喊叫住了前面的身影。

当那佝偻的身躯缓缓地转过来时，我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决堤之潮喷涌而出。

才不到一年没见，父亲突然老了那么多。黝黑的面庞上已经沟壑万千，雪白的眉毛也已有些稀疏，佝偻的身躯已经依赖上了一条拐棍。

老了，这次我发现父亲是真的老了！

我情不自禁上前把二老拥在了怀里，泪水依旧如断了线的珠子不能自已。

“爸，对不起！”

随着这句话的脱口而出，我突然感到一身的轻松，心中的那道坎也已经消失不见。

随后，云也匆忙地赶了过来。看着她那愕然并带有迷惑的表情，我扶着父亲，抬起头对她说：“云，他就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