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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积林组诗《叮咛》赏析
米歇尔•德吉说：“一位诗人所做的，另一个诗人无以拆解。” 也就是说，诗歌用文字构建的是一个不可能之国，这个国的不可能在于它的多样可能性，而可能性是不可揣度的。借用米歇尔•德吉的话我想说明，诗人梁积林用词语搭建了属于自己的王国，以想象和比喻为通行的规则，以西北地域为属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认识诗人梁积林十多年了，他正如一匹荒原的马，奔跑，嘶鸣，在落日的的余晖里打着响鼻，找寻着诗与生活的意义，抖落发表、获奖和入选等拘束身心的藩篱，走进诗人的文本更能洞悉诗歌的魅力。
细读组诗《叮咛》，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串词语:空灵、悲悯和隐忍。这些阅读体味，是他诗歌中惯常呈现给我的美感。但我又觉察到他不仅仅给了我这些，还有想要收敛，却还是溢出的温情。
多年来，我喜欢着他的诗歌，每当读过这些精美的诗篇，内心充满喜悦和满足。我也寻思他独特风格背后支撑的那座山是什么？如果把他比作是一个古代西域荒原修行的隐士，那么破解他诗歌文化内涵的基因密码就是道与禅。
道家思想是中国文化的本土哲学，天人合一、物我两忘、无为而无不为，无不体现着人与自然关系的大命题，他诗歌中的悲悯与隐忍皆来自于此，尤其在描摹自然的诗句里隐现，唯有诗人认可大自然神性的存在，主体隐匿在客体，插上想象的翅膀才能得以灵魂的逍遥游。魏晋玄学与印度佛教的撞击，产生了中国化的佛教——禅宗。禅的心灵体悟和不可言说，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国古代文学。苏轼说,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则纳万境。苏轼的文学创作深受禅的影响，这种诗观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国诗歌的审美取向。梁积林诗歌的空灵有来自禅的空和静。空是他诗歌中地域特征自然呈现，静则是他诗歌中惯常把时空瞬间定格。
有诗歌评论家指出，二十一世纪中国汉诗创作唯有走上回归之路，才能不步入西方后尘，恢复诗歌国度唐朝的辉煌和梦想。我感觉到诗人梁积林正在路上跋涉着，他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中国当代诗人。对组诗《叮咛》我不想试着赏析具体的文字。正如前面所说，诗歌用文字构建的是一个不可能之国，这个国的不可能在于它的多样可能性，而可能性是不可揣度的。当然，这是针对真正有价值的诗歌来说。越是好的诗歌，它越是具有放射性的意蕴，我不想禁锢读者的认知，只想提供一把钥匙，打开读者的阅读体验之门。
叮咛(组诗)
梁积林
峨堡镇上
一匹反刍的骆驼啊左眼一场战争右眼一盏晶亮的盐灯
风如果沿水的反方向吹吹
那一定能卷起一缎爱情的丝绸
我爱你，这是一个多么古老的话题
把一声鹰唳镶嵌在半空，就算刻舟求剑吧
那么，把一串黄金蘑菇挂在胸前呢
仿佛阿柔大寺的钟声摸到了我的手指
瞬间的颤栗
一只翻飞的蜜蜂
不停转动的小小经轮
多巴夜
我像是在一颗青稞里住了多年，一粒星辰像我的嘴唇，像我的修行
多巴，如果一根麦芒就是一束星光
那么多的星星，晚风捻动佛珠
我翻遍了我的身体
其实，我的身体就是一颗舍利
其实，我的身体就是一块木鱼
敲吧，当当当当，如果这还不是思念
……那就回到远古的荒原
那就部落
那就结芦
那就一个人的可汗
那就一个人的雪山
去年是一个纪元，前年是一个纪元，再前年
我是我的洪荒
谁是谁的水
那就借一声琶音
做道开天辟地的闪电吧
我把那头出神的牦牛当做一座古堡了
我把那河潺潺的流水当成梵语了
尕海
一层层白粉，盐呐，波涌筛，又析出了一个
让人心动的暮晚
那云，那远远摇晃尾鬃的马群，
一只徘徊不定的水鸟，啄啄沙子，前行几步，再啄啄沙子
找不到回去之门的一个古人
如果把这比喻思念
那夕红
一片一片被谁撒碎在水澜中，还要疼
尕海啊，有一群牦牛睡在你的水边是温暖的
有一个叫依依的姑娘坐在我身边是温暖的
在这咸水湖边的沙滩上，挖一个泉眼，水却是甜美的
就像一个人的远
在心里
就是一口深深的井
月亮
咕咚一声
忽而鱼跃
推开了湖水
的门
牧场
那只鹰，折叠的风
我把一只蝴蝶安在一朵花上，像不像一束灯焰
我把一只蜜蜂在一对扇动的翅膀上打磨上一个时辰
像不像一盏金樽
有一股小风好，只不过是那只鹰停下飞翔后
开了身体上一个小小的门缝
有一点小疴好，可以使你处优，可以
使你养尊
可以使你牛乳中洗过的睡莲
金樽对酌，身体摇曳
这是我第几次打马走过这片草原
这是我第几次打马经过这个庄园
我在一条小河边
洗净了我的身体
和手
我的手
一遍遍，被一股股头发冲洗到
诗经的源头
雪，或者月光
一朵雪莲里贮存了，粉碎的月光，筛选的
月光。把那云层搁置在高原的一角
我的脚步是一环白银手镯
风吹嘴唇，那是西域的一个哨亭
黄金的，这风铃——昨夜的驼铃响了一个晚上
如果一个人是一座安静的村庄
那是我，今夜挨靠的村庄
颤栗的
高贵的村庄
村庄里面住着雪和月光
村庄里面，住着
一匹马，和一个早上
叮咛
就算我给你秉烛，就算我给你掌灯
一河的芦苇在赶制着一个飞絮的早晨
初阳像一个纽扣
一个黄铜纽扣
微风抚摸
微风像我颤栗的手指，翻着一月一月的日历
隔壁屋顶上
那是一个扫雪的人，还是一个扬絮的神
抑或就是一根
冒烟的烟囱
每一条河流都是一次新婚
每一句叮咛都是一声，教堂的钟声
时间是一个虚数
时间是一声白日更鼓
河边
早晨的阳光透过一棵树冠
一个部落的图腾
河流的少女，
睡在一枚干净的叶子之上
太阳是一个金黄的乳突，那么
另一个一定是不停地喷涌着嘴唇的
一个泉溪
马莲上的美丽羔羊
叫声，一块岩石里
迸发出的一粒粒火星
那匹马，汗血
汗出了亘古的一声，长嘶
把牧人的鼻子
比作一只铁锚
把深入没膝的一个裸体比如成一个海子
五月
一只斜飞的燕子
胸前的十字架
马身上的旋花
五月的麦地。发白的小路
草尖上的露珠
上帝知道
那是村庄的密码，那是早晨的密码
那是，一个人的密码
马身上的旋花
像是风吹远古的草原
像是钻木取火
取出一个雨夜，再取出
人类居住过的一间小屋
契约书
1
敦煌沙尘。河西大风。
突然黑下来的天空，突然袭来的冷
反弹琵琶的女神
请把两盏酥油灯再点亮些
一盏放在我的肩上，另一盏也放在我的肩上
左肩右肩
我的肩膀上有神啊
我要修复这走神的天空
凝脂的泪痕
像五根手指。
五根加五根，就是一双羊脂玉器
请把我的命运再抱紧些
我就不再说失去了，我就不再说别离了
2
黑河是一支弦，弱水是另一支弦
怀抱我的河西走廊
这把二胡
我是我的瞎子，我是我的国度
摸一下太阳，再摸一下月亮
两声颤音
是我的又一次嘱咐和叮咛
五月的麦地世界的麦地
五月的麦地是一本契约书
就算我把时间都用光了
还有那个早晨
就算我把时间都耗尽了
还有那个黄昏
暮晚
为什么只有这么一点点时间的份额
两块砝码加上去，难道还压不起落日的秤砣
万家灯光，几只沿河啃荒的绵羊
给你微澜
给你波晕
给你一滴血
深井里的一滴血
是从一盏灯笼里汲取的
墨玉般的黑夜深处
有一只独守黎明的雪鸡
给你发束
给你长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