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瓷砖上溅着几点油星子,我蹲在地上擦第三遍的时候,听见防盗门“咣当”撞上墙。儿子夹着股冷风进来,羽绒服拉链没拉,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卫衣——还是他表姐大学毕业时送的。
“吃饭了。”妻子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是儿子爱吃的糖醋排骨。往常他早该凑过来夹一筷子,今天却径直走向自己房间,门板摔得客厅吊灯都晃了晃。
“又怎么了?”妻子用围裙擦手,眼神往我这儿飘。我知道她想问什么,下午儿子在客厅摔遥控器的动静,连对门王姨都来敲过两次门。
饭碗刚端起来,儿子房间的门“哗啦”拉开。他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得刺眼:“爸,就说句话,到底给不给买?”手机页面停在某汽车论坛,磨砂黑的SUV在聚光灯下泛着冷光,车标像枚银色的勋章。
我夹菜的筷子悬在半空:“小伟,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两千怎么了?”他梗着脖子,“车是男人的面子,单位小张刚提了辆十万的轿车,天天在群里发定位。”
妻子轻声劝:“咱慢慢攒,等你考上编制——”
“考上考上!”儿子突然吼起来,瓷碗在桌上磕出脆响,“你们眼里就只有编制!我大学毕业三年,考了五次笔试,哪次不是差三分两分?现在在私企当文员,你们连辆车都不肯给买,活着的时候钱都是你的,我享受不到,是吧?”
糖醋排骨的甜腻在嘴里发苦。我想起他小时候趴在书桌上背《出师表》,台灯把睫毛的影子投在作业本上,像只怕冷的蝴蝶。那时候总说“穷养儿”,压岁钱全存进教育基金,高中三年没让他坐过一次出租车,说男孩子要吃点苦。
“二十万的车,你养得起吗?”我把筷子放下,“保险、油费、停车费,哪样不要钱?我们当年结婚,自行车后座就是婚车——”
“那是你们的年代!”儿子打断我,手机在掌心捏出红印,“你们总说为我好,可我现在连同事都不如!上周去见客户,人家问我开什么车,我只能说坐地铁!”
妻子的勺子碰着汤碗,叮当一声。她偷偷抹了下眼角,我知道她想起上个月儿子报考邻市事业单位,凌晨五点起来背书的样子。笔试过了,面试差0.3分,回来路上在地铁里哭了一路,却不让我们去接。
“不是不给你买,”我尽量放软声音,“咱得量力而行。你妈上个月体检,医生说要注意胆固醇,药费每月多了好几百。我单位老张,儿子考上公务员那年,我们凑钱给他买了辆代步车,可人家孩子转正后工资八千多——”
“所以你们就是嫌我挣得少!”儿子抓起外套,钥匙在裤兜里叮当作响,“行,我不指望你们了,以后死了钱爱给谁给谁!”
防盗门摔得整栋楼都在震。妻子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滴在糖醋排骨的酱汁里。我摸出烟,走到阳台,楼下路灯把晾衣绳上的校服照成一片模糊的蓝。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辆SUV。
烟灰落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山丘。儿子房间的灯还亮着,透过门缝能看见他小时候的奖状,“三好学生”的金边褪了色,像段褪色的梦。我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学骑车,摔得膝盖渗血,却咬着牙不让我们扶,说“我能行”。
现在他也在咬牙,只是咬的是我们的血汗钱。体制内的铁饭碗,在他眼里是枷锁还是荣光?我们这代人攥了一辈子的安稳,在他看来或许只是生锈的锁链。
夜很深了,妻子把冷掉的饭菜收进冰箱。我盯着手机里的存款余额,小数点后三位像道跨不过去的坎。明天还要去单位值班,路过停车场时,会看见小李新买的新能源车,车顶上落着今年的第一片雪花。
儿子房间的灯灭了。我摸黑走进书房,翻开积灰的相册,里面夹着他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那时候我们举着红本本在小区里走,觉得这辈子的骄傲都在这儿了。
窗外传来野猫的叫声,撕心裂肺的,像极了刚才儿子摔门时的声音。我关掉台灯,黑暗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慢慢沉淀:孩子,我们不是不肯给你买车,是怕你开着二十万的车,却找不到能停的人生车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