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榴莲吗

--第一章:榴莲坠落与晨曦初遇


普吉岛的清晨,查龙寺的钟声尚未敲响,天光只是蒙蒙亮,如同一块浸透了淡灰蓝墨水的宣纸。林俊熙已经在他的“时光果园”里忙活了一阵。三十五岁的他,穿着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白色背心,勾勒出常年锻炼保持的良好体魄,187cm的身高在低垂的榴莲树枝下显得有些局促。他正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长杆网兜,去够一个悬在高处的、体型饱满的金枕头榴莲。

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分的清凉和植物叶片的湿润气息。就在他全神贯注,即将触碰到榴莲果柄的瞬间——

仿佛心有所感,他下意识地,毫无预兆地转了下头。

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芒果树叶和香蕉树宽大的叶片,落在了果园那扇半开的、用老木头做成的低矮大门处。

那里,立着一个人。

一个极其清瘦的年轻人,背对着将明未明的东方天际。晨曦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模糊而柔和的光边,却无法照亮他正面孔的颜色,只留下一个修长、孤寂,仿佛随时会融进晨雾里的剪影。他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深色衣服,更显得空荡荡的,脚边放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像是匆匆逃离某处,只带了最简单的行囊。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微微仰头,似乎在看着果园里蓊郁的生机,又似乎什么也没看。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落寞与疏离,如同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这个充满生命力的果园隔开。那不是旅人初到陌生之地的好奇张望,更像是一个迷失了方向的灵魂,偶然停驻,不知来路,不见归途。

俊熙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手中网兜的动作停滞了。他认出了那种气息——是沉沦在深海底部,几乎放弃挣扎的绝望。比他预想中,更让人心惊。

他放下网兜,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那个身影在微凉的晨风中,显得单薄易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齑粉。

过了好一会儿,俊熙才迈开脚步,踏着沾满露水的草地,缓慢而平稳地走过去。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对方。

年轻人缓缓地转过头。

俊熙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极其年轻、也极其精致的脸,即使此刻被巨大的疲惫和阴郁笼罩,也难掩其出色的骨相和五官。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阴影。最让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大而黑,本该是璀璨明亮的星子,此刻却像是蒙上了厚厚灰尘的琉璃,空洞、失焦,没有任何神采,只是漠然地、没有情绪地映出了俊熙走近的身影。

资料上的照片和眼前的真人重叠,却又截然不同。照片里的依诺,眼神里有光,笑容里有太阳。而眼前这个,只剩下被抽离所有光芒后,冰冷而残破的躯壳。

“依诺?”俊熙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片过于脆弱的宁静。

依诺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蝴蝶翅膀无力的扑扇,但视线并没有真正聚焦在俊熙脸上。他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得如同叹息。然后,他又重新将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或是他内心那片荒芜的废墟,将俊熙隔绝在外。

俊熙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声叹息终于落了下来。他伸手想去接他的行李箱:“路上辛苦了,房间准备好了,我先带你过去……”

他的话没能说完。

“砰——!”

一声沉闷的、近乎粗暴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果园深处传来!是重物狠狠砸在地面上的声音,紧接着是树枝断裂的“咔嚓”脆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像是一把冰冷的锥子,猛地刺入依诺紧绷的神经!

他浑身剧烈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一直漠然空洞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清晰的、无法掩饰的惊惧。他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双手紧紧攥住了自己衣服的下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像是受惊过度的小鹿,警惕地、惶恐地寻找声音的来源,又像是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缩进一个不存在的保护壳里。

俊熙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明白了,那不是榴莲自然成熟坠落的声音。他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依诺即将入住的、最靠里边的那间木屋位置。

“别怕,”俊熙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他没有贸然触碰依诺,只是用身体微微挡在他和声响来源之间,“可能是风刮掉了什么东西,我去看看。你……跟我一起来,好吗?”

依诺急促地呼吸着,胸口微微起伏,眼神里的惊惧还未完全褪去。他看了看俊熙,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发出声响的方向,苍白的嘴唇抿得死死的,没有回应。

俊熙不再多言,提起他那个轻飘飘的行李箱,用一种不容置疑却又不失温和的态度,示意依诺跟上。他走得很慢,刻意保持着距离,给依诺足够的安全空间。

依诺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默默地、僵硬地跟在俊熙身后,走向那座刚刚发出不详声响的木屋,走向他在普吉岛这片陌生土地上,未知的、或许是唯一的避风港。

晨曦渐渐变得明亮,驱散了部分灰蓝色的雾气,将两人的身影在草地上拉长。一个沉稳如山,一个飘零如叶,他们的故事,就在这个混合着果香、晨露与无声创伤的清晨,悄然开始了。

--第二章:山径、沉默与芒果的试探

天光彻底放亮,普吉岛的热带阳光开始展露威力。俊熙领着依诺走到那间最靠里的木屋前,果然发现屋檐下一段腐朽的装饰性木椽因不堪重负,连同几片瓦片摔碎在门廊上。

“看来是这东西搞的鬼,”俊熙用脚拨弄了一下地上的残骸,语气尽量轻松,试图驱散依诺脸上残余的惊惧,“年久失修了,下午我就把它修好。”

依诺没有看那堆残骸,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木屋内部——简单的陈设,一张床,一把椅子,一扇可以看到果园的窗。他沉默地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像一尊被定格了的、充满戒备的雕塑。

俊熙把他的小行李箱放在门内,退后一步,拉开距离。“这里平时很安静,除了鸟叫和风声,偶尔……还有榴莲掉下来的声音。”他顿了顿,观察着依诺的反应,对方依旧毫无波澜。“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他没有说自己去哪里,也没有过多寒暄,转身便离开了。过多的关注对此刻的依诺来说,可能反而是压力。

俊熙回到主屋,迅速冲了个凉,换上一身干爽的深灰色速干运动服。他需要去爬山了。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既是控制那容易发胖的体质,也是他独处和思考的方式。尤其是在面对像依诺这样复杂的情况时,他需要山间的清风和汗水来理清思绪。

他选择了查龙寺后面一条相对陡峭、游客稀少的小径。步伐稳健,呼吸逐渐加深,汗水顺着鬓角滑落,肌肉在运动中舒展开来。脑子里却不断回放着清晨那一幕——那个立在晨曦中,仿佛一触即碎的孤寂剪影,以及那声巨响后依诺眼中瞬间迸发的、野兽般的惊惧。

“抑郁症,厌食症……差点就没了……”阿伦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依诺身上那种被彻底摧毁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脆弱感,还是让他心头沉重。

爬到半山腰,能俯瞰到部分查龙寺的金顶和周边郁郁葱葱的景色,也包括他那片不算大的“时光果园”。他停下脚步,喘着气,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角落。依诺现在在做什么?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吗?或者……

他甩甩头,继续向上攀登。有些事,急不来。

一个多小时后,俊熙带着一身热气和水汽回到果园。他先去工具房拿了新的木料和工具,走到依诺的木屋前,发现门口依旧空空荡荡,门也关着。他没有打扰,开始利落地修理那段坏掉的木椽。敲打声在安静的果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修理完毕,他收拾好工具,再次回到主屋的开放式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几个熟透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阿方索芒果。他动作熟练地去皮、去核,将金黄色的果肉切成整齐的方块,放入一个透明的玻璃碗中。想了想,又拿出一小撮糯米饭(那是他早上给自己蒸的,准备做午餐),稍微热了一下,团成两个小巧可爱的饭团,放在芒果肉旁边。最后,插上一把小竹签。

他端着这盘色彩明亮、诱人的芒果糯米饭拼盘,再次走向那间木屋。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放在门口。他走近些,看到窗帘似乎动了一下,但里面依旧没有声音。

他轻轻敲了敲门板,声音不高不低:“依诺?我切了点芒果,还有一点糯米饭,放在门口了。你如果饿了,或者想吃点甜的,可以尝尝。不想吃也没关系。”

里面一片沉寂。

俊熙等了几秒,便弯腰将盘子稳稳地放在门边阴凉处的木地板上。他直起身,对着门板又说了一句,语气平静自然,仿佛在跟一个熟悉的朋友说话:“芒果是树上熟的,很甜。我下午都在果园里,有事可以到主屋那边找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他刻意放重了脚步,让依诺能听到他离开的声音,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去做出选择。

整个下午,俊熙都在果园里忙碌,修剪枝条,检查果树,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瞥向那间木屋。盘子依旧静静地放在那里。

直到夕阳开始西斜,给果园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俊熙准备去收盘子,心里已经做好了食物原封不动的准备。

然而,当他走近时,脚步微微一顿。

门口的玻璃碗里,芒果肉少了一小半,那两个小巧的糯米饭团,不见了。竹签被整齐地放在一边。

碗底,只剩下些许芒果的汁水,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俊熙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空了一部分的碗,良久,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缓缓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有风吹过,榴莲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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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甜味的试探与不速之客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时光果园”里,空气中弥漫着熟透芒果的甜香和湿润泥土的气息。林俊熙刚结束晨练,古铜色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背心紧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肌和臂膀。他拎着食盒,那里是从从阿纳早餐铺买回来的早餐,走向果园深处那间始终紧闭的木屋。

他像前几天一样,将其中一个食盒轻轻放在门边的木地板上,里面是特意叮嘱阿纳姐煮得烂糊的鱼片粥和一点清淡小菜。他直起身,对着门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里面的人听:

“今天阿纳姐的油条炸得特别脆,我没给你拿,太油腻了。这粥熬了很久,米粒都开花了,应该好消化。”

门内依旧一片死寂。

俊熙习惯了这种沉默。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下,补充道:“下午我打算开个金枕头,味道应该很足。”

就在这时,果园入口处传来一阵喧闹,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哇塞!墨墨你快看!这榴莲树!比视频里看着还带劲!”一个清亮又跳脱的声音响起。

俊熙蹙眉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夏威夷风情花衬衫、戴着骚包荧光绿墨镜的年轻男孩,正举着自拍杆咋咋呼呼地冲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简单白T恤、卡其色短裤的清秀男生,怀里抱着沉重的稳定器和背包,看起来有些吃力,眼神怯生生的。

花衬衫男孩一眼就看到了俊熙,立刻摘下墨镜,露出一张阳光帅气的脸,笑容灿烂地挥手:“嘿!您就是林老板吧?我们是李亦安和钱墨!之前邮件联系过,来做直播体验的!”他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俊熙面前,热情地伸出手。

俊熙和他握了握手,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个叫钱墨的男生,对方正小心翼翼地把器材放下,然后对他腼腆地点了点头。

“房间在那边,”俊熙指了一下主屋旁的两间客房,语气平淡,“果园的规矩,邮件里说过了,保持安静,尊重其他住客隐私。”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再次瞥向最里面那间木屋。

“放心放心!林老板,我们懂规矩!”李亦安拍着胸脯,眼神却好奇地四处打量,最终也落在了那间紧闭的屋门上,“诶,那边还住着别的朋友吗?也是来度假的?”

“一个需要静养的弟弟。”俊熙言简意赅,语气里带着不容多问的疏离。

李亦安识趣地没再追问,转而兴奋地拉过钱墨:“墨墨,快,我们先去房间放东西,然后出来拍素材!这环境太棒了!粉丝们肯定爱死!”

钱墨小声应着“好”,被李亦安拉着往客房走去。

俊熙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那根弦微微绷紧。希望这两个活力过剩的年轻人,不会惊扰到那个好不容易才开始接受门口食物的“琉璃娃娃”。

几天前,俊熙接到那个越洋电话时,正在处理一只硕大的龙虾。

好友阿伦的声音很急:“熙哥,这次真得求你帮个忙!一个小朋友,叫依诺,在国内被人往死里整了,现在状态非常差,抑郁症,厌食症,差点……差点就没了!需要个绝对安全、没人能找到的地方静养……”

“娱乐圈的?”俊熙擦着手,语气听不出情绪。

“是,之前挺红一孩子,人挺正的,你也知道娱乐圈儿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儿,估计是被人看上了,他那经纪人也不是个东西,天天给他安排酒局饭局的,他不肯,和公司闹僵了,被雪藏了不说,还泼了无数脏水,网络暴力……唉,具体的不多说了,你看新闻都能猜到。他现在信任的人不多,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出去躲躲……”

俊熙沉默地看着窗外沉甸甸的榴莲树。他的果园不是疗养院,但阿伦是他多年的好友,开这个口不容易。

“资料发我。”他最终说。

收到资料,照片上的年轻人眉眼精致,笑容明亮,眼里有星光。而阿伦发来的近期偷拍,却是形销骨立,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俊熙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他想起了当年父母离婚,母亲回国将他留给那位看似传统,却又在婚内出轨在外面有了另外一个家庭的,道貌岸然的父亲, 后来他被父亲逼婚出柜时,被家族放弃,孤立无援的滋味。

“……让他来吧。”

傍晚,俊熙去收依诺门口的食盒。粥依旧剩了大半,油条原封不动。他没什么意外,只是默默收走。然后,他端来一小碗下午刚做的椰汁西米糕,晶莹剔透,散发着椰奶的浓郁香气。

他放下碗,看着紧闭的门扉,低声道:“试试这个?甜的。”

门内,依诺蜷缩在床脚,下巴抵着膝盖。窗外李亦安活力四射的直播声音隐约传来:“家人们看这个芒果!哇,这个色泽!绝了!……” 这喧闹让他不适地皱紧眉头,将脸埋得更深。

然而,当俊熙低沉的嗓音和那碗甜品的消息一起抵达时,他空洞的眼神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甜味……似乎是这片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感知到的、微弱却真实的存在。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落在门缝下那个盛着希望的小碗上。


--第四章芒果糯米饭与无声的眼泪


几天后的午后,俊熙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准备做芒果糯米饭。蒸笼里冒出带着椰香的热气,旁边是切好的、金黄诱人的阿方索芒果肉。

李亦安和钱墨正在不远处拍摄榴莲开箱,笑声不断。

“哇!这个榴莲也太棒了吧!果肉这么饱满!墨墨你快闻闻,这香味上头!”李亦安夸张地对着镜头感叹,挖了一大块榴莲肉递给钱墨,“来,墨墨,尝尝!”

钱墨红着脸,小声说:“亦安,镜头…镜头太近了…”但还是乖乖张嘴接住,然后被腻得皱起了小鼻子,逗得李亦安哈哈大笑。

俊熙看着他们,摇了摇头,嘴角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年轻真好,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挥洒热情。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安静的角落——依诺不知何时出来了,依旧坐在那个远离众人的凉亭里,望着远处的查龙寺尖顶发呆,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糯米饭蒸好了,俊熙盛出一小碗,搭配上最好的芒果肉,撒上脆米,淋上剩余的椰浆。他端着这盘精致的甜品,走向凉亭。

脚步在依诺身后停下。俊熙发现,依诺今天似乎有些不同,他的背脊不像往常那样完全僵硬,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

“刚做的芒果糯米饭,”俊熙把盘子放在他身边的竹制小几上,声音放得很轻,“和上次一样用的是最好的阿方索,很甜,尝尝?”

依诺没有回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漠然。他的视线,似乎落在了那盘色彩鲜亮的食物上。

俊熙没有催促,只是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望着远方。微风拂过,带来芒果的甜香和糯米的暖香。

突然,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被风吹散的抽泣声,钻入了俊熙的耳朵。

他心头一紧,侧头看去。

依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一滴晶莹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他低垂的眼睫下滑落,悄无声息地砸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湿痕。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他哭得没有声音,只有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连悲伤都是静默的。


依诺蜷起膝盖,将头埋在双肘间,脑海里,尖锐的声音撕扯着:

“依诺,你别给脸不要脸!王总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碰不得吗?你这身子是金子做得?”

“明星?当红艺人?不过是爬了徐导的床的婊子!”

”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孤儿,没有公司培养你,你能有今天?年轻人,要知恩图报呀!“

“你以为只有雪藏那么简单?呵,信不信我让你在这个圈子混不下去!”

“骗子!滚出娱乐圈!”

“取关!恶心!”

密密麻麻的恶评像毒虫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

空荡的公寓里,他对着冰冷的墙壁,一遍遍练习新歌的舞蹈,直到力竭倒地。

经纪人打来电话,语气冰冷:“依诺,公司决定无限期暂停你所有工作。你好自为之。”

电话挂断的忙音,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陌生、仿佛被掏空了的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对着洗手池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苦涩。

黑暗吞噬了他,对食物的厌恶,对声音的恐惧,对人群的排斥……世界变得只剩下黑白灰。

直到阿伦哥找到他,把他送上飞往普吉岛的飞机。

“那里有个地方,很安静,有个叫俊熙的人……或许,能帮到你。”


眼前这盘散发着温暖甜香的食物,陌生人小心翼翼的好意,与记忆中那些冰冷刺骨的恶意形成了残酷的对比。委屈、痛苦、迷茫……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

俊熙看着那无声流泪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疼。他几乎能感受到那份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伤。

他沉默地走上前,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温热掌心,极其轻柔地覆在依诺微凉的发顶。

依诺的身体猛地一僵,哭泣有瞬间的停滞。

俊熙没有收回手,而是像安抚受惊的动物,用指腹缓慢地、一遍遍地梳理着他柔软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耐心。

“哭出来吧,”俊熙的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在他耳边响起,“没关系,没关系的”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依诺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裂。他猛地转过身,不再是压抑的无声流泪,而是发出了小动物般的、破碎的呜咽,整个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颤抖。

俊熙就站在那里,任由他哭,手掌始终没有离开他的头顶,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安慰。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远处李亦安他们可能投来的视线,为依诺圈出了一小块可以尽情崩溃的安全领地。

空气中,芒果糯米饭的甜香与悲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依诺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黏在一起。

俊熙这才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发丝的柔软触感。

“吃的放在这里,”他声音依旧很轻,“想吃的时候再吃。”

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那天深夜,俊熙起来喝水,经过凉亭时,发现小几上的盘子空了。月光下,空盘边缘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椰浆的痕迹。

俊熙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心里某个角落,悄悄地松动了一下。


---第四章:晨雾、茶香与破晓的脚步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查龙寺的轮廓在氤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如同淡墨渲染的画。林俊熙刚结束晨跑,额发被露水与汗水打湿,紧贴着饱满的额角。他放缓脚步,走在回果园的安静小径上,享受着运动后通体舒泰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在接近果园入口时被打破了。一辆略显陈旧的出租车停在门外,引擎还微微作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从后备箱取行李——是周望舒。

“望舒哥?”俊熙有些意外,加快步伐迎上去,“怎么这么早到了?也没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他看了看其中一只明显不属于周教授风格印着LOGO的行李箱问“于哥什么时候到?”

周望舒闻声直起身,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脸上带着风尘仆仆却依旧温和的笑意:“学校刚放假,想着早点过来清静清静。知道你习惯早起,就没打扰你。”他指了指那只行李箱,“于霄那边还有个重要的并购案收尾,得过几天才能飞过来。职业打工人,总是不如我这个教书的自由。”

他的目光落在俊熙汗湿的运动服上,带着长辈般的关切:“又去爬山了?你这自律的劲儿,倒是十年如一日。”

俊熙笑了笑,顺手接过周望舒手里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行李箱:“习惯了,不然这身子可扛不住碳水。”他掂量了一下箱子,好奇道:“这里面是?”

周望舒笑容加深,带着点神秘的意味:“好东西。知道你惦记这口,特意绕道去了一趟潮汕,找相熟的老店带的——手打牛筋丸、墨鱼丸,还有几包地道的沙茶酱和蒜头酥。保证比你在这边买的味道正。”

俊熙的眼睛瞬间亮了。对于一个热爱美食尤其是钟爱各种碳水炸弹和风味小吃的混血胃来说,这无疑是顶级礼物。“望舒哥,你这也太……”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真切,“太好了!今晚就煮丸子粿条汤!”

“还有这个,”周望舒又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今年的明前龙井,知道你这里不缺好茶,但这是学生家里茶园自己产的,量少,味道清冽,你尝尝。”

两人说着话,走进了果园。清晨的果园空气清新,鸟鸣清脆。周望舒习惯性地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熟悉的景致,然后,像上次一样,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远处凉亭里那个清瘦的身影上。

依诺今天坐在凉亭的长椅上,依旧是那个远离中心的姿势,抱着膝盖,望着被晨雾笼罩的远山。周望舒的到来似乎引起了他一丝微弱的注意,他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将自己缩得更紧了些。

“那位就是……”周望舒压低声音,用眼神询问俊熙。

“嗯,依诺。”俊熙也放轻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谨慎,“情况比预想的…复杂些。”

周望舒了然地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温和地评价了一句:“看着就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他转而提起行李,“我先去房间安顿一下,这茶,一会儿泡来尝尝?”

“好,我来烧水。”俊熙应道。

就在俊熙和周望舒往主屋走的时候,厨房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是依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凉亭,正站在厨房外的水槽边,手里拿着那个俊熙每天给他送食物的透明玻璃碗,似乎是想接水喝,又有些不知所措。

俊熙脚步一顿。

周望舒也看到了,他轻轻拍了拍俊熙的手臂,低声道:“你去忙,我自己去房间就行。”说完,他便提着行李,识趣地走向了自己常住的那间木屋。

俊熙看着依诺单薄的背影,他端着空碗的手指纤细苍白,微微颤抖。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放缓脚步,用正常音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依诺听:

“这个水龙头往左边是纯净水,可以饮用。柜子里有干净的杯子。”

依诺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但伸出手,试探性地拧开了左边的水龙头。清凉的水流哗哗作响,注入玻璃碗中。

俊熙没有走过去,他开始在厨房的料理台上准备烧水泡茶,动作不紧不慢。他拿出茶具,清洗,将周望舒带来的龙井茶罐打开,清雅的茶香立刻飘散出来。

依诺接完水,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端着那碗水,站在原地,像是在犹豫。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俊熙行云流水般的泡茶动作吸引。温热的水汽蒸腾起来,模糊了俊熙棱角分明的侧脸,茶叶在玻璃壶中舒展开嫩绿的芽叶,如同一场无声的舞蹈。

空气中,除了清晨草木的清新,又融入了龙井的豆香和…沙茶酱隐隐的咸香。

俊熙将第一泡茶汤倒入公道杯,抬眼,正好对上依诺来不及闪躲的目光。那目光依旧空洞,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漠然,多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好奇的情绪。

俊熙没有戳破,只是拿起一个小巧的品茗杯,倒了一杯清亮的茶汤,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向依诺的方向微微示意了一下,语气平淡自然:

“刚到的龙井,要试试吗?不苦。”

依诺抱着水碗的手指收紧了一下,苍白的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飞快地低下头,避开了俊熙的视线,端着那碗水,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脚步有些凌乱地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凉亭。

俊熙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失望,反而端起那杯茶,轻轻呷了一口。

茶汤入口清甜,回甘悠长。

他知道,有些靠近,发生在无声之处。有些冰封,需要耐心和恰到好处的温度。而周望舒带来的,不仅仅是故乡的美食与香茗,更像是一阵温和的风,吹动了这片果园里某些停滞的空气。于霄的缺席,反而让这种不同节奏的、渐进式的融入,显得更为自然。

晨雾渐渐散尽,阳光透过云层,洒下金色的光斑。果园里,茶香未散,新的故事,正在日常的细微处悄然书写。


---第五章:香蕉花的启示与掌心的温度


晨光尚未完全驱散林间的薄雾,查龙寺的轮廓在氤氲水汽中显得静谧而悠远。林俊熙结束晨跑,古铜色的肌肤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随着他沉稳的呼吸微微起伏。他放缓脚步,穿过那片总是生机勃勃的香蕉林。

目光所及,几株高大的香蕉树在奉献了沉甸甸的果穗后,主干已然枯黄倾斜,如同耗尽全力的老者。然而,就在它们身畔,嫩绿的新芽正倔强地破土而出,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俊熙的视线被一株正在盛放的香蕉花吸引。那硕大的、紫红色的花苞,宛如一个神秘的子宫,紧紧包裹着未来的希望。

他停下脚步,从工具房取出工具,伐倒已经枯黄的香蕉树,将树干切成一段一段装入垃圾车里,又把叶子剪成小片,铺在香蕉树周边的土壤上。

凉亭里,依诺依旧蜷缩在老位置上,抱着膝盖,目光空茫地落在远处。但今天,他的视线似乎被俊熙在香蕉林里的动作牵引,停留的时间比以往长了些。

俊熙拿着剪刀走到一株香蕉树下,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紫红色的、厚实的花瓣。他并没有立刻剪下,而是像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不远处那个安静的灵魂听,声音低沉而平稳,融入了清晨的空气里:

“看这香蕉花,紫色的,像不像个襁褓?”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它一层层地保护着里面还没长大的小香蕉。可你知道吗?有时候,为了让里面的果实能长得更好、更壮实,就得狠心把这孕育了它们的花……剪掉。”

话音落下,他利落地抬手,“咔嚓”一声,将那朵硕大而美丽的紫色花苞剪了下来。断裂处,渗出些许晶莹的汁液。

依诺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仿佛那剪刀也同时剪断了他某根紧绷的神经。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朵被俊熙捧在手中的、失去了依凭的紫色花苞。

俊熙拿着那朵香蕉花走向厨房,经过凉亭时,脚步略缓,却没有停留,只是自然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在延续刚才的思绪:“这东西看着稀奇,其实……是能吃的。味道有点特别,但处理好了,还不错。”

依诺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视线低垂,落在自己相互绞紧的手指上。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水流声和切菜声。俊熙仔细地处理着那朵香蕉花,剥去外面坚硬的紫红色苞片,取出里面嫩黄色的花蕊——这才是可食用的部分。他将花蕊切成细丝,在盐水中浸泡片刻,去除涩味,然后捞起沥干。

他没有做复杂的菜式,只是简单地用蒜片、辣椒和虾酱清炒,最大程度地保留香蕉花本身那股独特的、略带涩感却又清新的田野风味。同时,他又用剩下的、熟透的金黄香蕉,煮了一小锅温润的香蕉椰奶(Kluay Buat Chi)。

当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根同源的食物香气——一种是清炒的咸鲜锅气,一种是椰奶炖煮的温暖甜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果园的空气中时,依诺抱着膝盖的手臂,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些许。

俊熙端着两个碗走过来。一个里面是色泽清亮、点缀着红辣椒丝的清炒香蕉花,另一个则是乳白色椰奶中沉浮着软糯香蕉的甜点。

这一次,他没有在几步外停下,而是径直走到依诺身边的竹几旁,将两个碗轻轻放下。他没有看依诺,目光落在那些嫩绿的香蕉树新芽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老的倒下,新的才会长得更好。有时候,舍弃一些东西,哪怕它曾经很重要……也许是为了让真正属于自己的部分,能更好地生长。”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依诺低垂的侧脸,“尝尝看?这花,还有这香蕉……本是同根生。”

依诺的身体僵硬着,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他能感觉到俊熙靠近带来的、带着皂角清香的温热体温,能闻到近在咫尺的食物复杂而真实的香气。那只放在他身边竹几上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刚刚剪断了花朵,此刻却将温暖的食物带到他面前。

内心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被投入了两颗石子 —— 一颗是“舍弃”的残酷隐喻,一颗是“新生”的温柔诱惑。冰层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冲撞。

他久久没有动作。

俊熙也不催促,就那样静静地陪他站着,像一棵沉默的树。

忽然,一滴温热的水珠,毫无征兆地砸在依诺紧紧攥着的手背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湿痕。不是雨,是泪。

紧接着,更多的泪水无声地滑落,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滴落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他依旧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像一座终于开始融化的雪山。

俊熙的心脏像是被那滚烫的泪水灼了一下。他看着那颤抖的、单薄的肩膀,内心深处那种混合着保护欲和肌肤饥渴症的情绪再次汹涌而来。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没有去碰他的肩膀,而是轻轻地、坚定地覆上了依诺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

掌心温热,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稳稳地包裹住那只冰凉、颤抖、骨节突出的手。

依诺的手猛地一僵,像是被烫到,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俊熙更温柔、也更坚定地握住。

“没关系,”俊熙的声音低沉得像耳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没关系的。”

那只冰冷的手,在俊熙温热的掌心里,挣扎的力道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乖顺地停留在了那片难得的温暖之中。指尖的冰凉,一点点被炽热的体温驱散。

依诺的哭声依旧压抑,却不再是完全的静默,带上了细微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俊熙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站着,一手稳稳地握着依诺的手,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拍着他的背脊。动作生疏,却充满了笨拙而真诚的安慰。

远处,周望舒不知何时站在主屋的廊下,看着凉亭里这无声的一幕,轻轻推了推眼镜,掩去了眼底一丝复杂而欣慰的情绪,悄然转身回了屋内。

阳光终于完全穿透云层,洒满整个果园,将相握的手与那两碗逐渐失去热气的食物,一同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

旧的“花朵”已被剪落,而新的“果实”能否在泪水的浇灌下,寻找到生长的勇气?掌心的温度,或许就是第一缕破晓的阳光。


---第六章:紫壳白心与指尖的甜腻

七月的尾巴,普吉岛的空气里少了榴莲那霸道浓烈的香气,转而弥漫开一种更为清新、湿润的热带雨林气息。时光果园里,榴莲树进入了休养期,而另一批果树则迎来了它们的黄金时节。

俊熙提着竹篮,走在果树间,目光精准地落在那些枝头沉甸甸的、深紫色果实上——山竹。它们像一个个小巧的紫色灯笼,隐藏在墨绿色的叶片间,顶端带着坚韧的绿色果蒂。

他小心地挑选着,用特制的剪刀连同一小段果蒂剪下,避免伤及果肉。山竹的紫黑色外壳坚硬,但俊熙知道,里面包裹着的,是如同雪瓣般洁白、酸甜多汁的果肉。他看过早期依诺的采访,虽然在国内的资源上,他的痕迹被抹得干净,但在国外还是可以搜到一些粉丝们上传的资料。记得他皓齿红唇,纯真的笑颜,记得他说最喜欢吃的水果是山竹,爷爷还在的时候每年山竹季,都会留下树上最漂亮的几只给他。

回到厨房,他将一部分山竹清洗干净,放在一个宽口的竹编篮子里。自己则拿起一个,用拇指在果蒂上用力地按下,又熟练地找到紫壳上的缝隙,轻轻一掰开,壳便应声裂开,露出里面蒜瓣般紧紧簇拥在一起的、又雪白晶莹如花一样盛开的果肉。他拈起一瓣送入口中,熟悉的酸甜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清新解腻,带着些许蔷薇科的独特香气。

他看了一眼凉亭方向。依诺今天没有坐在老位置,而是站在凉亭边缘,目光似乎被远处一棵挂满果实的山竹树吸引。他的侧影在午后的光线下,依旧单薄,但那种随时要碎裂的感觉,似乎减弱了一点点。

俊熙端起那篮山竹,走了过去。

“山竹季到了,”他将竹篮放在凉亭中央的石桌上,声音平和,“这几粒是目前为止树上灵光的崽”。

依诺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视线从远处的果树收回,落在竹篮里那些深紫色的果实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渴望,随即又被惯性的漠然覆盖。他喜欢吃山竹,但剥起来很麻烦,粘稠的汁液总会弄脏手指,这对于状态糟糕时的他来说,是一种负担。

俊熙没有催促,他自己又拿起一个山竹,坐在石桌的另一边,慢条斯理地剥起来。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稳的韵律,紫黑色的外壳在他手中听话地裂开,露出里面完美无瑕的白色果肉。他没有吃,而是将剥好的、完整的几瓣果肉放在一个干净的小瓷碟里,推向依诺的方向。

“尝尝?今年自然熟的第一批,味道正好。”

依诺看着那碟雪白的果肉,又看了看俊熙干净的手指,唇瓣微微抿紧。他没有去拿那碟现成的,目光反而落在了竹篮里那些完整的、带着绿色果蒂的山竹上,像是在进行某种艰难的心理斗争。

俊熙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心中了然。他没有点破,只是将那个小瓷碟又往他那边推了近半寸,然后自己伸手,从竹篮里拿起一个新的、未经处理的山竹。

这一次,他没有自己剥。他将那个坚硬的小紫球,递向了依诺。

“要试试自己剥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鼓励,而非命令。

依诺愣住了,他看着递到面前的山竹,又抬眼看向俊熙。俊熙的眼神平静,没有任何怜悯或施舍,只有一种耐心的等待。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几秒后,一只苍白、微微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接过了那个山竹。冰凉的、略带粗糙的果壳触感,让他指尖蜷缩了一下。

他笨拙地模仿着俊熙刚才的动作,用拇指按压果蒂,但手指虚弱无力,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地按出明显的缝隙,紫黑色的汁液反而渗出了一些,染脏了他过于干净的指尖。他的眉头蹙起,脸上浮现出一丝焦躁和挫败。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了上来,稳稳地包裹住他拿着山竹的手和那只沾了汁液的手指。

依诺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撞进俊熙近在咫尺的眼眸中。那里面有温和的指引,没有任何不耐。

“这里,”俊熙的低音炮在他耳边响起,握着他的手,引导着他的拇指在果蒂某处轻轻按压,“用巧劲。”

随着一声轻微的“啵”,山竹壳在两人交叠的指尖下应声裂开了一道整齐的缝隙。紫色的汁液更多地从缝隙中渗出,不仅染上了依诺的手指,也沾了一点在俊熙的拇指上。

一股清甜的、带着微酸的香气弥漫开来。

壳开了,露出里面雪白的果肉。

依诺看着那裂开的果实,又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沾着紫色汁液的手,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俊熙没有立刻松开手,他的目光落在依诺因为刚才用力而微微泛红、沾着甜腻汁液的指尖上,然后,缓缓上移,落在他同样沾了一点紫色痕迹的、苍白的唇角——不知是何时蹭上去的。

一种莫名的、强烈的冲动,如同电流般窜过俊熙的神经末梢。他的肌肤饥渴症在叫嚣,更深处,是一种想要确认、想要品尝、想要靠近的渴望。

他握着依诺的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却抬了起来,拇指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轻轻揩过依诺的唇角,抹去了那一点刺眼的紫色。

指尖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以及山竹汁液特有的、甜腻粘稠的湿意。

然后,在依诺完全怔住、甚至忘了呼吸的目光中,俊熙缓缓地、当着依诺的面,将那只沾着紫色汁液和对方唇边温度的拇指,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舌尖清晰地尝到了山竹清甜的汁水,以及……属于依诺的、微凉的、难以言喻的气息。

他的动作自然而充满占有欲,眼神深邃如同暗夜下的海,紧紧锁住依诺震惊而茫然的瞳孔,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丝品尝后的回味:

“嗯,很甜。”

那一瞬间,依诺仿佛听到了自己冰封心湖深处,传来一声清晰的、裂帛般的脆响。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指尖残留的温热,唇角被抚过的触感,以及眼前男人口中那句意味不明的“很甜”。

是山竹甜?

还是……

他的脸颊,后知后觉地,猛地烧了起来。


---第七章:风暴来袭与黄桃的承诺

今年的雨季,雨水格外足,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山竹的盛季渐近尾声。那场始于B站恶意剪辑的风暴,经过几天发酵,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资本暗中的持续推动下,愈演愈烈。

李亦安第一个发现不对劲。他举着手机,脸色煞白地冲到正在检查香蕉树的俊熙面前,声音都变了调:“林老板!不好了!你看!依诺哥被顶上热搜了!他们太过分了!”

俊熙心头猛沉,接过手机。屏幕上,#依诺 同性恋情曝光#、#依诺 荧幕形象崩塌# #依诺 消失之迷,是雪藏还是逃逸# 等词条触目惊心,后面跟着刺眼的“爆”字。点进去,是更加不堪入目的拼接视频和所谓“知情人士”的爆料,评论区早已被水军和极端言论淹没,充斥着恶毒的诅咒和人格侮辱。

“这帮混蛋!”李亦安气得眼睛发红,“根本就是往死里整依诺哥!”

俊熙的指节捏得发白,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窜起。他立刻看向凉亭——依诺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对这场针对他的、席卷中文互联网的腥风血雨毫无所知。但俊熙知道,这层脆弱的平静随时可能被打破。

他强迫自己冷静,将手机还给李亦安,声音低沉而严厉:“封锁消息,果园里任何人,不准在他面前提一个字。”

“明白!”李亦安用力点头。

俊熙快步走回主屋,直接拨通了于霄的电话。电话几乎是被立刻接起的,于霄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然沉稳:“俊熙,我正想联系你。情况我看到了,比预想的更糟。对方追加了投入,水军规模扩大了至少三倍,有几个背景复杂的营销号也下场了。”

“有查到背后是谁在主导吗?”俊熙的声音紧绷。

“有点眉目了,”于霄语速很快,“牵扯到一家新崛起的影视公司和某个对家的资本。我这边已经通过几个投资伙伴向他们施压,也联系了熟悉的公关团队准备反击文案。但是……”他顿了顿,“对方这次来势汹汹,我在国内金融圈的人脉主要在一级市场,对这种娱乐圈的舆论混战,直接干预力度有限,而且容易留下把柄。要想彻底摁死,断绝后患,需要更强势、更名正言顺的力量介入,从根源上断掉他们的推手。”

俊熙的心不断下沉,他明白于霄的意思。于霄已经在他擅长的领域尽力了,但有些壁垒,需要不同的钥匙。

“你的意思是?”俊熙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

“你……你要不要亲自回一趟上海,看看你母亲…嗯...邓女士那边是不是肯帮忙?”于霄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权衡后的冷静,“你也知道,邓家在亚太文化传媒和跨境资本领域根基深厚,由他们以商业合作或行业规范的名义出面施压,那些跳梁小丑背后的金主才会真正感到肉痛,才会彻底收手。这是目前最快、最治本的方式。”

回上海。见母亲。那个曾经抛弃过他的人,那个他一直试图逃离的、充斥着审视与规训的世界。胃部熟悉的痉挛感再次袭来。

于霄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抗拒,补充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为了依诺值不值,你自己考虑。我这边会继续盯着,尽可能削弱他们的势头,为你争取时间。但你那边,必须是决定性的一击。”

“……我明白了。”俊熙的声音干涩,却带着决断,“谢谢,霄哥。”

“跟我还客气什么,和林老板的照顾比起来是举手之劳。保持联系,随时沟通。”于霄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周望舒端着一杯茶走过来。

“遇到难题了?”周望舒温和地问,将另一杯茶递给他。

俊熙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壁的温热。“需要回一趟上海。”他没有细说,但周望舒似乎从他紧绷的下颌线读懂了什么。

“看来依诺那孩子对你很重要?”

俊熙默认了。

周望舒轻轻吹开茶汤上的浮沫,语气平和:“有时候,适当的妥协,不是为了放弃原则,而是为了守护更重要的东西。上海……这个季节,好像正是黄桃成熟的时候吧?我记得你以前提过,小时候很喜欢吃南汇的黄桃。”

黄桃。俊熙的心念微动。那个蜷缩在凉亭里的身影,对甜食似乎总有着本能的趋向。新鲜采摘的、汁水饱满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黄桃,会山竹更能抚慰人心吧?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回上海的不情愿,似乎也因为“能给他带几只新鲜黄桃回去”这个具体而微小的目标,变得……可以忍受了。

他找到李亦安和钱墨,郑重拜托他们照看好果园和依诺。“于大哥那边已经在处理,但我需要回去一趟,确保万无一失。”他解释道。李亦安和钱墨立刻保证会守好家。

然后,他走到凉亭。

依诺似乎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气息,微微侧过头。

“家里有点急事,要离开几天。”俊熙在他身边坐下,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常,“很快回来。”

依诺的身体瞬间僵硬,一直没什么焦点的眼神,第一次清晰地、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看向俊熙。那眼神像在无声地询问,带着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恐惧。

俊熙被他这眼神看得心脏揪紧。他放柔了声音,试图安抚:“别担心,于大哥,也就是周哥的那位,也在上海。另外上海南汇的黄桃正当季,很甜,我给你带回来,你一定会喜欢。”

依诺定定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轻微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沉甸甸地压在俊熙心上。

“等我回来。”俊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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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空气带着都市的浮躁和初秋的微凉。俊熙踏入母亲那栋过于宽敞、却缺乏温度的别墅,气氛一如既往的疏离。母亲依旧高贵优雅,看向他的眼神复杂难辨。而邓氏的总裁,他母亲的同胞弟弟,不出所料,在晚餐时开启了惯常的“敲打”模式。

“哈大国际金融博士改行做果农了?你可是真出息了!侬年纪啊勿小了,出息是真大哦!学啥勿好,去学洋人搞啥个男尼,正经个太子勿当,偏偏要让拨那咱勿出台面个野种!”邓总一如既往地苦口婆心“ 算了算了,我早就说让你回邓氏帮忙,这次别走了,你愿意玩儿那农场就留着当个度假的地儿,偶尔回去住几天当散心。“

“读书勿没毕业,博士更加谈也勿要谈。” 俊熙不顾舅舅白眼,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我转来做啥,跑到南汇种桃子?“

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于霄发来的消息:「又打掉两个带头造谣的营销号,对方资金流出现异常波动,还在负隅顽抗。你那边如何?」

「已见面,在被洗脑。」俊熙简短回复。

“小越!”母亲淡淡开口,对着五十几岁的弟弟,长姐的威严不减当年,止住了舅舅的话头后转向俊熙,“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

俊熙放下餐具,看向母亲,眼神平静却坚定:“偶妈,我想请您和邓总帮我朋友一个忙,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将依诺的情况,以及背后资本推波助澜、于霄已介入但受阻的现状清晰陈述,最后强调,“我需要一个彻底的了结,让他以后不再受这些骚扰。于霄在金融层面的施压已经起到一定效果,但现在需要家族在文化和传媒领域的力量给予决定性一击。”

邓超越听完,火气更大了:“为了个不上台面的小明星?还是个男的?俊熙,你真是越来越荒唐了!还扯上于家那小子?”

俊熙的眸色骤然转冷,他直视着邓总,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是我在乎的人,舅舅!于霄已经在他能力范围内帮了很大的忙。这件事,我必须管到底,也需要您的帮助。”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母亲看了看恨铁不成刚的弟弟,又看了看神色决绝的儿子,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这件事,我知道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幕后家主的威严,“于家那孩子有心了。我们会处理。你舅舅这边,我会沟通。”她瞥了舅舅一眼,目光带着明确的警告。

舅舅张了张嘴,最终在长姐的压力下,忿忿地咽回了到嘴边的话,嘟囔道”为了个小明星,都肯叫我舅舅了,了不得了!”

事情初步落定。次日,俊熙没有多做停留。他婉拒了母亲的挽留,只做了一件事——亲自驱车前往南汇,在一处品质极佳的果园,仔细挑选了最新鲜、成熟度最佳、果香最浓郁的黄桃。借用了邓总家的小厨房,把黄桃剥皮切块,用盐水浸泡,再捞出冲洗,加入冰糖在水中煮开,在厨房里没找到合适的密封罐,他就溜到邓总的书房,顺了几只茄标罐子,消过毒,把煮好的黄桃装罐冷藏。

还好小刺老也算有良心,只带走了一只黄桃罐头,留下两罐在邓总的冰箱里,要不然邓总真的要骂爹了。

除了黄桃罐头,林俊熙还在随身背包里藏了两只用报纸包好的黄桃,尽量消除形状和气味。他知道这不符合规定,普吉岛海关虽然大多时候对随身行李抽查不严,但仍有风险。一向循规蹈矩的他,此刻却为了那个等在果园里的人,甘愿冒一次险,耍一次无伤大雅的心机。

回普吉岛的飞机上,俊熙的心始终悬着。直到飞机落地,他随着人流走过海关通道,工作人员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示意他通过时,他紧绷的后背才微微放松,手心竟有些汗湿。做贼也是需要勇气的。

他快步走出机场,立刻收到了于霄的最后一条消息:「风向开始变了,几个主要推手安静了。你母亲真的很帮忙。剩下的扫尾工作交给我。」

俊熙回复:「辛苦了,霄哥。多谢。」

于霄回了个简单的:「客气,回来请我喝酒。」

当他风尘仆仆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时光果园的入口时,第一个看见他的是阿提。凉亭里,那个几乎望眼欲穿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一旁的凳子。

俊熙快步走过去,无视一路奔波的疲惫,带着一种“偷渡”成功的隐秘喜悦,从背包和电脑包的隐秘角落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些被他成功“护航”回来的、金黄饱满、散发着阳光与甜蜜气息的黄桃,还有茄标黄桃罐头一一放在石桌上。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答应你的,黄桃。”

依诺看着桌上那些鲜嫩欲滴、仿佛还带着上海阳光的果实,又抬头看向俊熙带着倦意却无比坚定、甚至有点孩子气的面容,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黄桃,而是轻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攥住了俊熙的衣角。

那力道很轻,却像一道最温暖的枷锁,瞬间锚定了俊熙漂泊的心。

他低头,看着依诺低垂的、泛红的脖颈和那只紧紧抓着他衣角的手,心中所有因家族、因妥协、因刚才那点小冒险而产生的复杂情绪,瞬间被巨大的满足感取代。

所有的勉强与为难,在感受到这份全然的依赖时,在得知于霄与他并肩作战时,在自己成功将这份“违禁”的甜蜜带到对方面前时,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抬起手,轻轻覆上依诺抓着他衣角的手背,将那微凉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

“尝尝看,”他低声诱哄,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温柔与一丝完成挑战的窃喜,“很甜。”

他带回的,不仅仅是能平息风暴的力量,也不仅仅是几颗“偷渡”成功的黄桃,而是一份由多方守护、用妥协、决心与一点小小冒险换来的,名为“守护”的沉重而甜蜜的承诺。于霄在金融世界的运筹帷幄,与他亲赴家族“战场”的争取以及这次破例的“心机”,共同织就了这张保护网,将远在普吉岛的依诺,牢牢护在了风暴眼中心的宁静里。


---第八章:山雨欲来与掌心的温度

普吉岛的雨季展现出它最暴戾的一面。天空像是被捅破了一个窟窿,连绵数日的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疯狂地抽打着大地,雨水汇成浑浊的急流,在山地间奔腾咆哮。

时光果园里,尽管俊熙提前做了疏导,低洼处还是积了水,一些娇气的花草被摧残得七零八落。他穿着厚重的雨衣,和同样冒雨忙碌的阿提一起,用沙袋加固着果园边缘的坡坎,脸上混着雨水和汗水。

“这雨再下下去,怕是要出事。”阿提抹了把脸上的水,望着查龙寺后山的方向,稚嫩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忧虑。他曾是查龙寺的沙弥,对那片山有着深厚的感情。

俊熙眉头紧锁,心底隐隐不安。这种规模的持续暴雨,在普吉岛并不常见。

他的不安在第二天清晨得到了印证。

巨大的轰鸣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即使隔着雨幕和距离,也沉闷地传到了果园。那不是雷声,是更可怕的声音——山体滑坡。

消息很快通过本地新闻和慌乱的人群传开:查龙寺大佛背面,因多年前违规扩建停车场导致植被破坏、山体松动,在持续暴雨的浸泡下,发生了大规模滑坡。倾泻而下的泥石流瞬间掩埋了山脚处的几间民居,初步确认八人死亡,多人失踪。现场一片狼藉,救援困难。

更令人唏嘘的是,查龙寺本身部分区域也受损,加上山体仍需评估稳定性,政府勒令寺院无限期关闭,谢绝所有香客游客。赖以生存的香火钱瞬间断绝。

果园里的气氛凝重起来。李亦安和钱墨不再直播,默默帮着俊熙检查房屋是否有漏水。周望舒站在廊下,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神色沉郁。于霄则一直在用平板电脑关注着救援进展和后续报道。

最受冲击的,是阿提。他跪在自己打理的小佛龛前,一遍遍诵着经文,为逝者和被困者祈福,小小的肩膀不住地颤抖。寺院关闭,意味着他这些年在寺院的学习和生活彻底结束,他成了一个无处可归、被迫还俗的小沙弥。

雨势稍歇的间隙,俊熙在工具房找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阿提。少年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宁静,只剩下茫然和恐惧。

“林大哥……我……我以后该怎么办?”阿提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带着哭腔。他还不到十八岁,寺院就是他的家。

俊熙蹲下身,拍了拍他沾满泥水的肩膀,声音沉稳有力:“别怕,只要时光果园还在,就有你住的地方。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帮忙,我供你继续读书。”

阿提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

这时,一直安静待在主屋廊下的依诺,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慢慢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是全然的空洞。他看到了新闻,听到了阿提的哭泣,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悲伤与不安。

他走到工具房门口,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哭泣的阿提和蹲在一旁的俊熙身上。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俊熙抬起头,对上依诺的视线。那双曾经死寂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灾难的惊惧,有对阿提的同情,或许……还有一丝对俊熙此刻所作所为的动容。

依诺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没有撑伞的那只手,伸向阿提,手里捏着一块干净的手帕。他的动作依然有些僵硬,却是一个明确的、试图安慰他人的信号。

阿抽泣着,愣了一下,接过手帕,小声说了句:“谢谢依诺哥。”

俊熙看着这一幕,心中震动。这是依诺第一次主动向外界的他人释放善意。灾难像一把残酷的锤子,砸碎了表面的平静,却也意外地凿开了某些更坚硬的壳。

他站起身,走到依诺身边。雨声淅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植物被打湿后的清新。

“冷吗?”俊熙低声问,注意到依诺撑着伞的手,指尖冻得有些发白。

依诺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看着远处被雨雾笼罩、隐约可见的查龙寺方向。

俊熙沉默片刻,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依诺那只冰凉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劳作留下的薄茧,将依诺微颤的指尖完全包裹。

依诺的身体猛地一僵,伞柄差点脱手。他倏地转头看向俊熙,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但俊熙握得很紧,没有让他挣脱。他的目光沉静而坚定,仿佛在传递一种无声的力量,一种“我在这里”的承诺。掌心传来的温度,像一股暖流,顺着相贴的皮肤,缓慢而执拗地渗入依诺冰凉的血液,试图驱散那从灾难新闻里蔓延开来的寒意,也驱散他心底深处那份由来已久的孤冷。

依诺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他感受着那只大手的温度和力量,看着俊熙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耳根不受控制地漫上热度。他不再试图抽手,反而像是耗尽了力气般,任由俊熙握着,甚至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回勾了一下。

那细微的回应,像羽毛轻轻搔过俊熙的心尖。

两人就这样站在工具房的屋檐下,在连绵的雨声中,在刚刚发生的灾难带来的沉重氛围里,静静地牵着手。阿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忘记了哭泣。

周望舒站在主屋的窗口,看着雨幕中那两只交握的手,轻轻推了推眼镜,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慰藉。这世上有的路举步维艰,但若有人并肩有爱同行,也不妨走下去,去那有阳光沐浴的乐园。

山崩地裂,家园倾覆,命运无常。但在这一方小小的、被雨水浸透的果园里,某种更为坚韧的东西,正在绝望的土壤里,悄然滋生,顺着交握的掌心,将两个孤独的灵魂,更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雨,还在下。但掌心的温度,却真实地烙进了心里,成为这片潮湿阴冷天地中,唯一的光和热。


---第九章:木瓜、眼泪与吻

查龙寺的关闭和大佛景区的无限期封锁,并未阻止林俊熙晨练的脚步。只是路线稍作调整,避开了封锁区域,转向更偏僻、植被更茂密的后山小径。雨水冲刷过的山林,空气格外清新,却也带着山体滑坡后残留的、若有若无的土腥气。

这天清晨,俊熙带上了阿提。少年还俗后,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俊熙希望能通过爬山和劳作,帮他重新找到生活的锚点。

“林大哥,你看!”阿提眼尖,指着山坡上一棵野生木瓜树兴奋地喊道。树上挂着几只硕大的果实,表皮由深青色,最适合做沙拉的时候。

俊熙抬头,嘴角微扬:“眼神不错。今天中午的菜有着落了。”

他动作利落地爬上树,挑选了两只硬度适中的青木瓜和一只刚好成熟的黄木瓜,小心地摘下来扔给树下的阿提。阿提手忙脚乱地接住,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回到果园,阳光已经驱散了晨雾。俊熙将那只熟透的黄木瓜切开,橙红色的果肉香甜软糯,他分了一半给阿提,另一半则切成小块,放在碗里,准备留给依诺。

然后,他拿出那两只青木瓜,开始准备青木瓜沙拉(Som Tum)。这是泰国街头巷尾最常见也最受欢迎的小吃,酸、辣、咸、甜交织,口感爽脆开胃。

他特意选了几只最鲜红的小米辣。他知道依诺不吃辣,但一个隐秘的、带着点恶劣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想看看,那个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的人,被强烈的味觉刺激时,会是什么反应。或许,极致的感官冲击,能撞开他更深的心防。

他在石臼里放入蒜瓣、小米辣、豇豆段,用力舂捣,辛辣的气息瞬间迸发。然后加入切好的青木瓜丝、番茄瓣、花生、虾米,调入鱼露、柠檬汁、棕榈糖,快速拌匀。每一根木瓜丝都均匀地裹上了酸辣的酱汁,色泽诱人,香气霸道。

午餐时,他将其他菜摆上桌,最后才端出那盘看起来清新爽口、实则内藏“杀机”的青木瓜沙拉。

依诺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目光落在颜色缤纷的沙拉上,带着一丝好奇。

“尝尝这个,青木瓜沙拉,地道的泰国味。”俊熙将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语气平常,眼神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周望舒和于霄相视一笑,显然看出了这道菜的“凶险”。李亦安和钱墨则跃跃欲试。阿提小声提醒依诺:“依诺哥,这个……有点辣。”

依诺看了看俊熙,又看了看沙拉,迟疑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小撮,送入口中。

起初是柠檬的酸和鱼露的咸鲜,紧接着,木瓜丝的清脆口感在齿间迸发,然后——那股被舂捣得极其透彻的小米辣的威力,如同延迟爆发的火山,轰然炸开!

“咳!咳咳!”依诺猛地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白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生理性的泪水涟涟而下。他被辣得舌尖发麻,喉咙像是着了火,连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又羞又窘地看向“罪魁祸首”,那眼神里带着控诉,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只有在极度放松(或者说被刺激到忘记防备)时才会流露出的委屈和依赖。

俊熙看着他被辣得眼泪汪汪、鼻尖泛红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心疼填满。他立刻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冰镇的椰青水。

“快喝点。”

依诺接过椰青,大口大口地喝着,冰凉的液体暂时缓解了口腔的灼烧感,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模样可怜又可爱。

餐桌上其他人忍着笑,默契地低头吃饭,假装没看见。

俊熙站起身,走到依诺身边,抽出纸巾,动作自然地、轻柔地替他擦拭不断滚落的眼泪。他的指腹偶尔擦过依诺发烫的眼角和脸颊,带来一阵微弱的电流。

“对不起,”俊熙的声音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歉意和一丝笑意,“没想到这么辣。”

依诺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瞪他,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俊熙被他瞪得心头一软,那种想要靠近、想要安抚、想要独占的冲动再次汹涌而来。他弯下腰,在依诺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的、还含着泪水的眼睛注视下,在周围瞬间变得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无视了所有旁观的视线,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吻上了他被辣得微微红肿的唇瓣。

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带着青木瓜沙拉的酸辣余味和椰青水的清甜,还有一种……属于依诺的、独一无二的、带着泪水的咸涩。

依诺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连咳嗽都忘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唇上那霸道又温柔的碾压,和俊熙近在咫尺的、深邃得如同漩涡的眼眸。

一触即分。

俊熙直起身,看着完全石化、连耳根都红透了的依诺,拇指再次抚过他湿润的眼角,拭去最后一滴泪珠,声音喑哑,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现在……还辣吗?”

依诺怔怔地看着他,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格外清澈明亮,里面倒映着俊熙带着笑意的脸。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刚刚被亲吻过的、还残留着对方气息的唇瓣,然后,在所有人(包括俊熙)惊讶的目光中,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摇了一下头。

那动作,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默许。

周围爆发出李亦安压抑不住的起哄声和阿提不好意思的窃笑。周望舒和于霄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俊熙看着依诺绯红的脸颊和那双不再躲闪、甚至带着一丝懵懂悸动的眼睛,心中那片原本只是试探的土壤,仿佛瞬间开满了绚烂的花朵。

青木瓜沙拉的辣味终会散去,但那个混合着泪水、酸辣与突如其来的亲吻的午后,却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彼此的心上,宣告着某种关系的彻底转变。身体的靠近,成了最直白也最有效的安抚与告白。


---第十章:夜香花、晨露与告白

自那个辣意与亲吻交织的午后,时光果园里的空气仿佛都变成了黏稠的蜜糖。依诺不再总是独自蜷缩在凉亭,他会跟在俊熙身后,像一只终于认主、却又带着些许羞怯的猫,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神却总是黏在俊熙宽阔的背脊上。

俊熙则坦然了许多,那份深藏的肌肤饥渴症仿佛找到了合理的宣泄口。他会“顺手”接过依诺手里的东西,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他的手背;吃饭时,会将剔好刺的鱼肉或剥好的虾肉自然不过地夹到依诺碗里;夜晚在廊下乘凉,他会挨着依诺坐下,手臂状似随意地搭在他身后的椅背上,将人虚虚地圈在自己的领地内。

依诺对于这些触碰,从最初的僵硬,到慢慢习惯,再到后来,甚至会在他靠近时,微微垂下脖颈,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泛着淡淡粉色的皮肤,像一种无声的邀请。

这天凌晨,天还未亮,俊熙就轻轻敲响了依诺的房门。

依诺睡眠很浅,几乎立刻就醒了。他打开门,带着惺忪的睡眼和疑惑看着门外一身清爽的俊熙。

“带你去个地方。”俊熙的声音带着晨露般的湿润和温柔,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这个时候的花,最香。”

依诺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踏着朦胧的晨曦,走向果园深处。俊熙在一丛茂盛的绿植前停下,指着那上面缀满的、鹅黄色喇叭状的小花。花朵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绽放着,散发出一种浓郁而独特的香气,既不甜腻,也不妖冶,是一种清冽中带着暖意的芬芳,几乎要驱散这凌晨的寒意。

“这是夜香花,”俊熙低声解释,像是怕惊扰了这份静谧的美,“只在晚上开,天一亮就开始凋谢。现在带着露水摘下来,味道最好。”

他松开依诺的手,熟练地采摘那些带着晶莹露珠的花朵,动作轻柔而迅速。依诺就站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微凉的晨风吹拂着他的发丝,空气中弥漫着夜香花特有的香气,以及身边这个人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心动。

“它很香,”依诺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清晰地融入了花香里,“像……像梦的味道。”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主动的、带着个人感受的发言。俊熙采摘的动作一顿,心头像是被羽毛重重撩过。他转过身,深深地看着依诺在熹微晨光中格外柔和的侧脸。

“嗯,”俊熙应道,目光灼灼,“像梦一样。”不知道是在说花,还是在说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

采摘完一小篮夜香花,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俊熙用这些带着晨露的鲜花,做了一锅清淡鲜美的夜香花肉片汤。汤色清透,粉白的肉片与鹅黄的花瓣交相辉映,香气扑鼻。

早餐桌上,俊熙为依诺盛了一碗。依诺小口喝着,温暖的汤液顺着食道滑入胃中,夜香花独特的香气在口中萦绕,仿佛将清晨那份静谧的美好也一同吞了下去。他抬起眼,正对上俊熙凝视着他的、带着笑意的目光。

依诺的脸微微一热,低下头,嘴角却几不可察地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当晚,俊熙又用剩下的夜香花,搭配椰奶和鸡肉,做了一道夜香花椰奶鸡汤。汤汁醇厚,夜香花的清香完美地中和了椰奶的浓郁,味道层次丰富而温和。

晚餐后,其他人都默契地早早回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廊下只剩下俊熙和依诺。夜风习习,吹动着夜来香残余的芬芳,远处传来阵阵虫鸣。

俊熙看着坐在身边、安静地望着星空的依诺,他侧脸的线条在月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议。一种饱胀的情感在俊熙胸腔里充盈着,几乎要满溢出来。

“依诺。”他轻声唤道。

依诺转过头,眼中倒映着廊下暖黄的灯光和点点的星辰。

俊熙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温柔,不再带有任何试探或玩笑的成分:“我喜欢你。不是同情,不是一时兴起。是想每天给你做菜,想清晨带你看花,想……永远把你留在身边的喜欢。”

他的告白,像夜香花的香气,并不浓烈逼人,却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渗透进空气里,也渗透进依诺荒芜已久的心田。

依诺怔住了,他看着俊熙深邃眼眸中那个小小的、有些慌乱的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酸涩又甜蜜。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上眼眶,但这一次,不是因为辣,而是因为一种过于汹涌的、他几乎无法承载的幸福与惶恐。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般,主动握住了俊熙放在膝盖上的手。然后,他倾身过去,将自己微凉的脸颊,轻轻贴在了俊熙温热的颈窝里。

这是一个比语言更有力的回答。

俊熙浑身一震,随即巨大的狂喜淹没了他。他伸出手,紧紧地、紧紧地将怀里这具清瘦却终于不再冰冷颤抖的身体拥住,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夜香花在夜色中无声地绽放,散发着见证一切的芬芳。

俊熙在飘忽不定花香中捕着到了依诺更为飘渺的声音“留下来陪我……”

晨露与夜色交替,花香与爱恋交织。两颗心找到了彼此的方向。

(完)

---番外一:新芽

查龙寺的钟声在灾后第一次重新敲响,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时光果园里,依诺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他不再是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影子,开始主动帮忙摆放餐具,甚至会在俊熙做饭时,站在一旁默默学习。他的眼神里有了焦点,那焦点大多时候都落在俊熙身上,带着安静的依赖和逐渐苏醒的爱意。

网络上的风暴在于霄和俊熙母亲家族的联合干预下,已彻底平息。曾经的污名被更权威的澄清公告覆盖,那些恶意剪辑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依诺对此并不太关心,果园外的世界仿佛已是前世。

直到一天下午,李亦安举着手机,有些犹豫地找到正在给依诺讲解不同香料用途的俊熙。

“林老板,依诺哥……有个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李亦安挠挠头。

俊熙示意他说。

“有个独立制片人,是我朋友的师兄,他看到了之前……呃,就是那些风波里,有人扒出的依诺哥早期一部小成本文艺片的片段,不是恶意剪辑的那种,是原片。他对依诺哥的眼神和表现力特别感兴趣,辗转联系到我这里。”李亦安小心翼翼地看着依诺,“他想邀请依诺哥,参演一部关于‘创伤与修复’的公益短片,主题是关注网络暴力后的心理重建。他说……他觉得依诺哥的经历和状态,或许能赋予角色别人无法企及的真实感。”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依诺。

依诺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下意识地往俊熙身边靠了靠。重返镜头前?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再次揭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

俊熙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没有替他回答,而是低声问:“你自己怎么想?”

依诺低着头,长久地沉默。他的指尖在俊熙的掌心微微颤抖。那些被闪光灯追逐、被流言包裹的记忆碎片般袭来,让他胃部一阵翻搅。但……“创伤与修复”、“心理重建”……这些词,又像小小的锤子,敲打着他心里某个封闭的角落。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怕。”

这是他对这件事的第一次明确表态。

俊熙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对李亦安说:“把剧本和导演的资料发给我看看。我们需要时间考虑。”

当晚,俊熙没有逼问,只是像往常一样,做了依诺喜欢的椰汁鸡汤。饭后,两人坐在廊下看星星。

“那个剧本,”依诺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宁静,“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俊熙点头,“剧本很好,导演的口碑也不错,是真心想做内容的人。但是,”他转向依诺,目光在夜色中格外深邃,“决定权在你。你不想,我们就回绝。你想试试,我陪你。”

“陪我?”依诺抬眼看他。

“嗯,”俊熙语气理所当然,“拍摄地在清迈,不远。我跟你一起去,给你当助理,给你做饭。你想拍就拍,不想拍,我们随时回果园。”

依诺的心,因为这句“陪你”而缓缓落回实处。他望着俊熙,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全然的支撑与信任。那种被稳稳托住的感觉,抵消了大部分的恐惧。

几天后,依诺对李亦安说:“我想……先看看剧本,和导演聊聊。”

视频通话里,那位年轻的独立导演言辞恳切,对艺术有追求,也对依诺的经历表示了充分的尊重和理解。他明确表示,这将是一个小团队、低成本的创作,关注的是内心表达,而非商业炒作。

挂断电话,依诺看向俊熙,眼中闪烁着犹豫,但更深处的,是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名为“或许可以试试”的火苗。

“那就试试。”俊熙吻了吻他的额头,给出了最坚定的支持。

如同被剪断的香蕉花旁长出的新芽,依诺的人生,在看似断绝之处,萌发出了新的、未曾预料的可能性。


---番外二:镜头内外

清迈的拍摄如期进行。过程比想象中艰难。面对熟悉的镜头,依诺的肢体时常会变得僵硬,某些涉及情绪爆发的戏份,会轻易地触发他不好的回忆,导致状态失控。

每当这时,俊熙总会第一时间喊停。他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过多安慰,只是默默递上温水,用宽厚的手掌轻抚他的后背,或者带他到安静的角落,给他一个无声却有力的拥抱。他用行动告诉依诺,没关系,可以慢一点,可以失败。

剧组的氛围很好,导演也极有耐心。更重要的是,依诺发现,当他将自己曾经真实体验过的痛苦、迷茫、乃至绝望,通过角色的外壳小心翼翼地释放出来时,内心某个沉重的枷锁,似乎也在随之松动。表演,成了一种另类的疗愈。

俊熙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成了依诺的专属助理和厨师。他用清迈当地的时令食材,变着花样给依诺做营养餐,确保他在工作强度下也能维持体力。剧组成员都笑称,依诺带来的不是助理,是米其林星级保姆。

一次,拍摄一场雨中挣扎的戏。人工雨冰冷刺骨,依诺按照剧本,在泥泞中翻滚,情绪投入。当导演喊“卡”的瞬间,依诺还沉浸在角色的悲恸中,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俊熙立刻拿着厚厚的毛毯冲过去,将他整个人紧紧裹住,打横抱起,快步走向休息室。他小心地帮他擦干头发,换上干爽的衣服,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依诺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稳健心跳和灼热体温,之前戏里的冰冷绝望被一点点驱散。他抬起头,看着俊熙专注而心疼的侧脸,忽然轻声说:“俊熙,我好像……不怕了。”

不怕镜头,不怕过去的阴影,也不怕未来了。

俊熙低头,对上他清亮了许多的眼睛,那里面的阴霾散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的坚定。他心中涌起巨大的欣慰与骄傲,忍不住吻了吻他微凉的眼睑。

“我的诺诺,很棒。”

短片拍摄顺利完成。杀青那天,依诺看着监视器里自己的表演,虽然仍有青涩之处,但那里面流露出的真实情感,是过去的他从未有过的。导演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连连道谢。

回普吉岛的车上,依诺靠着俊熙的肩膀睡着了。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在没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睡得如此安稳沉静。

俊熙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又看了看怀中人恬静的睡颜,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他的依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步步走出废墟,重新站立起来。


---番外三:榴莲飘香时

半年后。

那部名为《沉默的回响》的公益短片,在一个注重艺术性的独立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短片奖。依诺的表演获得了评委的高度评价,被誉为“充满破碎感与重生力量的演绎”。这一次,围绕他的不再是恶意的八卦,而是真诚的赞赏和对作品本身的关注。

一些真正看重演技的小成本文艺片约和话剧邀请开始找上门来。依诺没有全盘接受,他学会了甄别和选择,只接那些真正打动他、并且能让他保持“生活在别处”状态的工作。他将大部分时间依然留在普吉岛的果园里,这里是他永恒的能量来源和心灵归宿。

他的厌食症早已成为过去,在俊熙精准投喂和每日“监督”锻炼下,他清瘦依旧,但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脸颊有了健康的红润,手臂也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肌肉。

又是一个榴莲飘香的季节。

这天傍晚,俊熙和依诺一起,从树上摘下了一个形状完美的金枕头。果园里热闹非凡——周望舒和于霄在度假;李亦安和钱墨的直播事业蒸蒸日上,正计划着新的企划;阿提在俊熙的资助下,开始在普吉岛一所国际学校读书,周末回来帮忙;班雅带着新研制的按摩精油来看望大家。

晚餐是丰盛的榴莲宴。俊熙做了榴莲糯米饭、榴莲烤面包,甚至还尝试了榴莲炖鸡。空气中弥漫着甜蜜霸道的香气。

饭后,众人围坐在草地上,享受着凉爽的夜风。俊熙忽然站起身,走到依诺面前。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带着了然和祝福的微笑看着他们。

依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心跳骤然加速。

俊熙看着他,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庄重与温柔。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用果园里掉落的榴莲壳精心打磨雕刻而成的戒指盒。打开,里面是两枚素圈铂金戒指,内壁分别刻着“Xī”和“Nuò”。

“诺诺,”俊熙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回荡在果园的夜色中,“这里是我的根,我的‘心钥之所’。遇见你之前,它是我逃避世界的堡垒。遇见你之后,它因为有你,才成了真正的家。”

他拿起那枚刻着“Nuò”的戒指,单膝跪下,仰头看着依诺因震惊和激动而泛起泪光的眼睛。

“我不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韩国,或者去任何别的地方。我只想问你,愿不愿意,永远留在这个我们的果园里?让我继续给你做一辈子的饭,入夜陪你去选夜香花,榴莲成熟时一起采摘,在你需要的时候,永远陪在你身边。”

“你愿意吗?嫁给我,或者,娶我。”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世俗的框架,只有最朴素的承诺,和最了解彼此的愿望。

依诺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但那是喜悦的泪水。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我愿意……这里就是我的家,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俊熙将戒指郑重地戴在依诺的无名指上,尺寸完美契合。依诺也拿起另一枚,为俊熙戴上。

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李亦安起哄着:“亲一个!亲一个!”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在榴莲浓郁甜蜜的香气包裹里,俊熙站起身,将依诺紧紧拥入怀中,低头,吻上了他带着泪痕和笑意的唇。

这个吻,缠绵而长久,诉说着救赎、深爱与永恒的承诺。

查龙寺的钟声隐约传来,与果园里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古老的寺庙见证着新生,而这座隐于闹市的果园,则守护着一段用美食、耐心与深爱治愈彼此,并最终开花结果的爱情。

榴莲飘香,爱意正浓。他们的故事,还很长,但每一个明天,都注定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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