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每到大街上华灯初上时,SKY酒吧里就开始了一片灯光旖旎的景象。带着各自心情的男男女女们在舞池中放肆地摇晃着身体,好似要以一个舞者的姿态迎接下一个不知还会不会到来的天明。清脆,沉闷的碰杯声在耳边来回交响着。酒吧是朋友开的,我隔三差五地就来光顾。朋友说他以前很想当一个飞行员,所以有些矫情地给这个酒吧取名叫SKY,就当是给未完成梦想的一种藉慰吧,他又找了个矫情的理由。阿曜是前几个月才来这个酒吧的柜台服务生,我平时来这儿一般就坐在柜台前的位置上,这样一来二去,阿曜很快就跟我熟悉了。
几年前,SKY酒吧还没有开,从现在酒吧的位置往后走几条街有一个菜市场,穿过菜场就是这个城市的棚户区。参差不齐的房子拥挤在一起,到处都被压抑和窒息的感觉笼罩着。这几年因为城市规划,这块地方被拆除重建成了现在的商业街。阿曜说他之前就住在那儿,母亲在工厂里做点小工,艰难地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他们为了房租问题时不时地搬家,不过搬来搬去也还是棚户区。父亲酗酒,赌博,从不出去工作,隔三差五地就伸手问母亲要钱,母亲哪有什么多余的钱给他,要不到钱就对母亲,阿曜和妹妹一顿拳打脚踢。阿曜童年至少年都是在这种倍受屈辱和摧残的双重煎熬下渡过的。阿曜想过离家出走,一回到那个家阿曜就感觉像被谁扼住了喉咙一样,窒息到快要死亡,他甚至还想过自杀,不过一想起在背后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的母亲,阿曜就地打消了这些念头。后来阿曜勉强考上了附近的一所三流高中,在学校里他很少与同学交流,一心只想着怎样摆脱家里那个牢笼,老师们对他们这些穷学生也只是嗤之以鼻,每一个看他们的眼神里都在诉说着心中对他们的轻视和不屑。自尊心提醒着阿曜不要去看周围同学和老师的眼睛,即使是这样阿曜还是会一次次真切地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深深的恶意。学校新办了一个吉他社,阿曜从小时候在电视里第一眼看见舞台上的吉他手在琴把上来回变动就能弹出美妙音乐的样子就被深深地迷住了,他一直以来都很想学吉他。于是兴冲冲地跑到社长那里去报名,社长扫了他一眼,轻蔑地问:你有吉他吗?阿曜怔在原地,讪讪地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瞬间他感觉所有的屈辱和不堪都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席卷了他的全身,包裹着他无法呼吸。而这些全部都是家里那个牢笼给他带来的。他逃也似的跑出了吉他社。回到教室角落的座位上默默擦去在还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
经过这件事阿曜想摆脱家庭的想法越来越强烈,意志也越来越消沉,慢慢地就结识了学校里的一帮小混混。这帮小混混的头儿是一个叫凌的人。凌的家里有钱,但从小父母离异,也都各自重新组建了家庭,家里没人管他。凌经常带着阿曜他们进出一些娱乐会所,所有费用都由凌出。凌说他们都是同类人,同样的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安身之所。阿曜觉得他们哪里是同类人,凌根本就不懂买一件新衣服一家人轮流着穿是一种怎样的滋味。阿曜想,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凭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能够拥有别人怎么追求也得不到的东西。他恨这个充满这虚伪和功利的世界。阿曜很快就沉浸在跟之前的生活差异很大的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中。他不愿去想别的事,越想只会让他越厌恶这个世界。凌从来不缺女朋友,隔几天身边的女友就换一个,阿曜他们对这早就习以为常。有一天凌又带了一个女孩来酒吧,阿曜正望着台上的弹着吉他的民谣歌手出神,当别人给他介绍那个女孩的时候他才回过神去看。那个女孩叫秀秀,人长得跟她的名字一样很秀气。阿曜被她脸上的清秀怔住,呆呆地看了她好久。直到那个女孩从桌上拿起一根烟点燃放进嘴里,他才移开目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阿曜心里流窜着,这种感觉促使阿曜时不时的就去看一眼秀秀,不经意对上秀秀的目光,就会连忙转过头假装望向别处。阿曜心里明白他可能是喜欢上秀秀了,他问其他兄弟要了她的联系方式小心翼翼地和她在网上聊。旧社会重男轻女的观念还在全国许多农村地区的家庭里苟延残喘着,秀秀家就是这许多当中的其中一个。秀秀随父母从乡下来到这座城市,家里经营着一个烧烤摊,父母每天起早贪黑地讨着生活。母亲只生了她这么个女儿,从小她就不讨喜,只要一回去,家里就会充斥着不堪入耳的辱骂声。阿曜觉得他好像找到了同类。对她的感情变得也不仅仅是喜欢。秀秀跟着凌跟了很久,秀秀有时笑着对阿曜说“我只是个女孩啊,我什么也做不了,只有依附于男人啊。”阿曜望着那个弹吉他的歌手,那四个字一直没有对秀秀说出口。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高三,可惜好景不长,凌父亲的公司突然倒闭,凌最后一次请阿曜他们出来喝酒不是在娱乐会所而是在路边的大排档里,喝完酒一群人就散了,他们让阿曜送喝醉的凌回家,在路上凌醉醺醺地对阿曜说:过了这么久泡在钱里的日子,我差点都忘了小时候父母刚刚创业时把我一个人丢家里是什么感觉了。那一刻阿曜突然明白为什么凌会说跟他们是同类人了。
“其实这个世界看似不公,实则相对来说还是公平的吧。”阿曜擦着酒杯说。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地望着他。
那种纸醉金迷的日子宣告着结束。回到以前生活里的阿曜在学校整日浑浑噩噩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一转眼就到了高考,阿曜自然也是没有考上大学。后来阿曜收到一条消息: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跟我们一样的人,我们从来都不曾孤独。我离开家里了,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所以我一定要活得精彩。看完这个阿曜突然想起他很多次发现在深夜里偷偷哭泣的母亲,记起母亲以前跟他说过她也受不了那种生活,但她舍不下他们兄妹俩,她只希望他们能考上大学然后带着她离开这儿,永远也不要再回来。阿曜流着泪回复了一条消息:谢谢。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一样,刚出生时,什么都没有,后来的各种因素只是决定我们实现梦想需要的时间长短而已。”阿曜又给我倒了杯酒。
我拿起酒杯把酒全倒入口中。你能明白,真好。
我问过阿曜后来的事情,阿曜只说他现在正在准备专升本的考试,空余时间里也在网上搜一些吉他教程跟着学学。我临走时给阿曜点了一杯Blue Hawaii,就当是对他给我讲的故事表示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