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瞻仰旗帜的列伍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在迷糊的、头重脚轻的7月31日,在月亮还来不及睁眼的时候,我就被匆忙地叫醒。我四处环顾,避免落下些必要的东西:但我其实昨晚就以防万一把身份证塞进手机壳里了。

我惺忪地从宾馆出来,再摇摆地躺进车。因为其时不及一点半,所以车内除了司机的发光计数板外,我连自己的手在哪里都看不到。在见到了红绿灯时猛地摸口袋,发现并没有那熟悉的矩形的板块物体,光芒霎时清晰且刺目了。又重复掏了数次兜,皆无果。即便如此,我当时还是心存可以找到的侥幸的,但一想到若未遂将造成更大的麻烦、遭更惨的骂。于是这才怯生生地告知同伴,说我的手机落在宾馆了。同伴幸亏无太多惊异,只口上埋怨几句诸如:“你怎么记性这么不好”二三。但当我说我的身份证在手机壳里时,同伴惊忙了,急急央求司机原路返回,因为去看升旗,身份证是必不可少的。但我仍因敢于说出自己所面临的焦灼的问题而产生的进步而感到自豪。

但我去楼上掀被、移篮、巡视往复数次,才知道我并未把手机落在宾馆,而它其实就在车上。

因为首都修路的缘故,司机无法直达。我们下了车,还过了几个红绿灯路口才到达指定排队的区域,不及十分钟的路程。

听说可通向看升旗的排队处并不少,而我们所在的排队处有两个安检口,分三段路。第一段路的时间还很好挨,我掏出手机翻阅着十月杂志公众号发的帖子,截了数张图,并传到了朋友圈附了几段深思与见解的文字,自以为定会得到其他人的点赞与关注。

当过了第一个安检,到第二段路时,大家突然跑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向前挤。我本想着尽量和同伴挨在一起,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溺进人海中,我也只好附着无奈的笑与他远去了。这份笑倒也不全是无奈的,大也掺着些被瞻仰列伍的诸君的热情所渲染的同感。我感叹着人的多与人的急,而笑却在人脚与踵之间那窒息的空隙的一抹携黄的红色亮相在我那有限的视野之瞬凝固了。

在连推带跑和对首排已放弃信心的路上,我边被动地赶路,边主动地看着道旁的树。首都的树,借其硕大格局,看上去都已是有极可观年龄了的,其主干极粗壮,似五七八壮汉的绷臂相簇而成,树枝向外延得极展,头也探得很高,似乎想戳破天空似的。叶繁茂密,但之间不免得有些许空隙,似晴天时常见的飘在天边的蓬松的云一般。天上似乎是没有星的,在天与我眼之交际,若现几脊黑灰色的云。

等列伍稳定下来,我又预备重拾手机看饱含哲理与深思且被格外推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想着万一有了什么大见解,再发在朋友圈里,必是巴黎公民攻占巴士底狱般的轰动。我的眼率先咬在作者的名字上,得知是尼采,这好免得别人问起我来,看我的笑话。但因天色与手机屏的强烈光差,我眼睛糊得出了花,不禁想眯眼,又仿佛眼中有不舒服的液体蠕动着,于是便只好放下手机乖乖排队了。我只手搭在隔栏上,臆想自己是单手拄剑的立足于悬崖边的骑士,欠的只有清爽动人的扶摇和飘摇的披风。正当我凝视“深崖”之时,无意瞥见了一个坐在隔栏上,凭肉眼辨出不及我腰高的孩子,正玩弄着玩具,似乎还将玩物的一个关节弄掉了。旁竖一背黑包,皮肤如黑老树皮的男子皱着细且小的双眼,大骂着叫孩子下来,概是其父。其措辞极其激烈,三句不离“拳打脚踢”,五句不离“死崩殒毙”。若不是孩子的母亲(通过她把孩子抱下来推测概是如此)的调和,孩子自己也该魂飞魄散,失神坠下了。我虽无妻无子,却也知道是不该如此的。每个孩子生来都是张白纸,一切只是遵照本性活动,身为人父更多当以言传身教,而非大声叫骂,要动手动脚更是粗暴且有失人类文明性。故应当多加以温柔论述,解释其利弊。想到性情狂暴者,便认为大概是祖上传下来的。那么此孩子概也难逃被同化为粗暴性格的人。我在此同情他的身世,并深深地担忧起他的未来。O!可悲的命运!

正当我以深思者之姿在心中大有“呜呼哀哉”和忧天下的责任感之时,微弱的路灯灯光照亮了一抹白里透着红的充满生命力的白色柱状体在我眼前游去,我的眼下意识地跟随着平移。待其亭亭地静立不动时,我才如梦初醒地缓缓地把目光往上搀——是细的腰、是丰满的乳、是嫩的脖,就是脸有点丑:鼻子和眼像发酵过头似的大了,和脸配起来简直像生鱼拼盘——原来那抹白色是她的腿。待我意识到此时,突然醒悟到了什么,连忙扯开视线,摇摇头。逃亡般地去看些其他的诸如树、天、云。

然而我的思想却不能再集中于他物,一直在脑海里感叹着刚才所见到的白腿,和她刚才走起路来微跳动的富含弹性的乳房,渐渐地感到额上的温度和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和旁边分明异样的目光,又渐渐地恨起这对腿与乳来。于是便细想起其罪恶的面貌来,可生得却如此动人,细想来只会逐渐难以控制地迷离,视线平移。夏亡于美女,商亡于美女,秦……无详细史略记载,概也亡于美女。可见美女是如此害人不浅。

恰在此时,同伴给我发了微信询问我的位置。我回答说还差一个安检口,并交附了看到被扔在地上的小红旗的事。“畜牲。”他如此回复。“玷污国旗和承认自己母亲是卖的没有区别,这是应当承担法律责任的。”

“这不是母亲不母亲的事,”我抚着下颚那少有的几条须,一本正经地回复。“精神问题不是物质惩戒可以解决得了的。”

“玷污国旗是犯法的,要受到惩罚的。”

可是那些看见了却不捡起来的人又当何论呢?我没有跟他这么说,我知道他性子倔,一直这么辩下来是不会有结论的。

通过最后一道安检,从地下通道走上来,便到了天安门广场。那里有很多打地铺、席地而卧的人。国旗杆前攒着里三簇外三簇的黑头。随着时间的推移,聚在国旗杆前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我就看不到国旗杆了。因为厌烦了挤的滋味,我选择后退,直退到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在连站了将近三个小时后,我选择原地坐下,任旁边的人朝我前面涌进。没多久,我便生来困意,头像积露水的细叶般,珠积则垂,珠坠则直,一下又一下地下垂着,眼前的黑幕若隐若现。

在预感到可能要升旗时,我猛地站起来。天际慢吞吞地红紫了起来,灰黑的云尚未弥散,边缘染缀了天的主色,正日且未显形。见四处并无显著反应,我向左歪下头,正欲再坐下,微眯一会儿,一阵恢宏的铜管如风贯耳,让我身体立刻如钢筋板正笔直起来。可国旗杆的大部分却被阴云般的手机屏和手机杆遮挡。这倒无伤大雅,我顺着中学便培养起的习惯,随着伴奏高唱着国歌。我本以为大家都会像我一样跟着唱,结果传进我耳里的却是一股低迷的,慢腾腾的,如读书声。在我唱到最后一个“起来,起来,起来”时,前面的一个人还怪异且迅疾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吓得我以为我的歌词唱错了,顿时将响度收敛了些,可后来在网上搜查原版歌词却发现我唱的并无差错。

待仪式完毕,红旗周遭的人群尚未散去,手机屏和撑杆如被定格般依然吸附在原处。我自觉没什么好看的,便开始找寻刚刚失散的同伴。

在寻见同伴的途中,我又看到一面横躺在地上的小国旗。旗面与旗杆相连的布已裂开,雪白的丝绒兀地冒出来,像雌孔雀的头冠。旗上的图案也未印正确,较原版应是偏下了。我一边拾起来,一边暗咒着将之坦然弃下的人。我微微摇动三两下,旗面如没有脖子上的关节的人一般甩动着。此时的空气已慢慢暖了起来,天隐约是浸些蓝了。不过我依旧未看到太阳,我想我那时也未刻意找过太阳。

与同伴汇合后,在广场的对面的一家包子铺用了早饭,又休息片刻。再回来时,见那排着极长极长的列伍,我们从大门口复行数十里,看见了小卖店还未眺见列伍的尽头。

加之开始焦灼的天气,同伴向我提出回去不再等候的建议。我觉察自己似乎忘了什么能让我引以为傲的东西,但由于心里只想着抓紧离开,便无多虑,拈着国旗随他去了。

在地铁上,凉爽的风从发丝贯到脚尖,从鼻尖贯到骨髓,那能让我引以为傲的灵魂似乎归来了。我见人少,正想在边上的一个黄色垫子的位子下坐,却被一个壮汉抢去了,只得忍气吞声地在一旁抓杆站着。转眼看见一个小孩坐在了爱心座位,其父母竟然也默许,顿时心生不平了,捏紧指尖的旗,心中暗怨着该孩子教养的缺失,悯愤交加地忧着他那可悲的未来。

我拿起手机,翻看我在凌晨发的朋友圈是否有人点赞。结果眼看冷场,我轻蔑地轻哼一声,冷笑道:“众人皆醉我独醒也兮嚱!”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