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与止疼药

(接 暴雨逆卷时)

    便利店冷柜的嗡鸣声淡去时,林枝将最后一筐关东煮放进冷藏柜。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正在擦拭"暂停营业"的牌子,身后霓虹灯把雨丝染成淡金色。

      "枝枝!"小夏甩着湿漉漉的马尾冲进来,便利店塑胶帘拍打在门框上发出响亮的吻声。她怀里抱着印有熊仔图案的保温袋,蒸腾的热气在镜片上凝成白雾:"趁热吃,我排了四十分钟队才买到最后一份海鲜粥。"

      林枝接过保温袋时碰到对方锁骨处的蓝翅夜莺纹身,冰凉的金箔颜料在指尖发颤。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浑身湿透的女孩捧着泡面问她能不能赊账,溃烂的烫伤在领口若隐若现。后来小夏说,福利院的烙铁会在每个孩子身上刻数字,"像超市给猪肉盖检疫章"。

      "伯母今天怎么样?"小夏蹲下来帮她清点零钱柜,硬币碰撞声像在下雨,"下午去护士站借体温计时,看见张阿姨在和医生争执。"她突然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锁骨处的夜莺纹身,"说是止痛贴每次只给开两片,根本不够..."

      林枝数钱的手指顿了顿。第五格抽屉里的诊断书露出半角,癌细胞转移的字样像蜘蛛趴在那里。她想起今天中午母亲第三次呕吐时,床头柜上两片孤零零的止痛贴被揉成苍白的茧。

      "下午吐了三次。"林枝把清点好的零钱塞进银行封袋,"医生说靶向药伤胃,明天得去签..."她突然噤声,保温袋里的粥香突然混进了消毒水的气味。

      小夏把热可可推过收银台,杯壁凝结的水珠沿着掌纹爬行:"那个...今天买万宝路的客人,你们认识?"

      自动门感应器的红光在小夏脸上跳动。林枝摸到围裙口袋里的银质打火机,S.S.的刻痕正烙在指腹:"高中同学。"公交卡从指缝滑落,摔在地上发出脆响,"以前...帮老师收作业时见过。"

      夜班公交穿过隧道时,林枝把额头贴在起雾的车窗上。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锁屏照片是嘉木失踪前拍的——他举着化学竞赛奖状站在校门口,左手虎口的烫伤被阳光晒成琥珀色。那天他凑在她耳边说:"姐,等我拿到奖金就带妈妈去北京治病。"

      老式居民楼的声控灯总在第三级台阶处熄灭。林枝摸到四楼时,602室的门缝里渗出红烧酱油香。独居的赵阿婆突然打开门,搪瓷碗里的糖醋排骨堆成小山:"枝丫头,给你妈补补身子。"

      阁楼地板在脚步下发出垂老的呻吟。林枝拧亮台灯,母亲化疗后掉落的发丝还缠在梳子上,像团黑色的问号。她轻轻展开诊断书,转移灶的阴影在纸上开出恶意的花。

      "叮——"

      微波炉转动时,银质打火机从口袋滑落。林枝弯腰去捡,发现暗扣处卡着根栗色长发——和她上周帮小夏染发时漂断的发丝一样卷曲。当她用美工刀撬开夹层时,一张泛黄的拍立得照片飘了出来。

      十七岁的沈遂倚在化学实验室窗前,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腕骨上的疤痕被夕阳镀成金色。林枝的瞳孔突然收缩——沈遂身后的试剂柜玻璃上,倒映着林嘉木正在黑板写字的侧影,日期水印显示"2016/04/05"。

      手机突然震动,小夏的消息跳出来:"粥里加了姜丝驱寒!"

     

      林枝把照片翻到背面,褪色的圆珠笔迹写着:"证人编号097影像存档"。窗外的野猫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嚎叫。

      当她推开锈蚀的铁窗时,楼下的梧桐树下闪过半张苍白的脸。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正在抬头张望,左手虎口处有月牙形烫伤,和林枝掌心的旧痕完美契合。

      玻璃杯从指间坠落,在凌晨两点的夜色里摔成尖锐的星星。等林枝冲下楼时,只剩满地碎玻璃映着月光,像谁撒了一把止痛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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