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年过年在老家的时候,我遇见过一次相亲。
她是我邻居,比我小几岁。相亲对象是她继父同事的儿子。
我去她家里玩,正好看到大人让他们俩单独出去逛一会。如果这就是相亲,真的是尴尬至极。
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苦笑着说,“第一次相亲,出师不利”。
男方的父亲知道别人家的女儿看不上他家儿子,有些生气。在他们走后,男方的父亲对邻居说,“我是看中了他家二女儿懂事,我儿子也是名牌本科院校毕业,年薪十多万,配她绰绰有余……而且她家的成分很复杂。”
是啊,很复杂。
02
她家曾祖母,爷爷健在,还有一个大伯。
她大姐,以及大伯之前的女儿和我同岁。
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见死亡,是她大伯的女儿发生了车祸。
那时候我上三年级,有个数学老师喜欢在周末给成绩好的学生加餐,反正大家都住在附近。
那天下午从学校出来,就看到不远处,有很多人聚在一起。走近才看到白布蒙住了一个人,上面沾有血迹。
我从周围人的谈论中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事故发生在村子里的一个三岔路口,女孩骑自行车被农用车撞倒,当场死亡。
我并没有在那里久留,死亡这个词在那时看来,依然让人浑身发冷。
后来我们从那里经过,依然会有好事的孩子指给我们看,“看那地上还有血迹!”
在那个很少有天灾人祸的年代,这种车祸厄运带来的痛苦,只有当事人熟知。
后来,又听说他大伯家领养了一个女儿,很多人都觉得这会是一种安慰。
03
我出生的那一代,很多父母都出去打工,有些人在外面久居不回,也有些人多年后回来在老宅上盖了新房子。
记忆中他爸爸只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她家有三个孩子,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
从前的车马邮件都慢,回家的路要走上一整年。
她爸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多年来一个人外出打工,一整年的心酸恐怕都寄托在过年的那几天。
她妈妈在家主要靠做豆腐之类的东西在街上卖钱,那时候会经常在她家里喝豆腐脑。
她们姐弟三个从小就帮妈妈干活,看到她们我妈总说我什么都不会。
做豆腐、豆皮之类的特别费功夫,豆子要洗,要泡,要磨,要煮,要点卤水,要压。她们家的几个孩子就在各个流程上分工。
虽然日子很清苦,但是依然很有奔头。
04
有次放假回家,我妈跟我说了她家的事。她爸爸在南方某个城市的工地上,突发疾病死亡。
这件事全家都瞒着一个人,就是曾祖母。
办丧礼的那几天,家里人把曾祖母送到了她娘家弟弟那里。
她回来后,对自己在娘家呆了十几天感到很高兴,因为自己自从出嫁以来就没在娘家呆过那么多天。
这位曾祖母真的是我们那一带最慈祥的老太太,一个瘦弱、驼背、小脚的老太太。
如果有小辈送来好吃的,她会分给附近的小孩,即使他们家并不富裕。
农忙的时候,自己家里的活都做完了,不用别人招呼,她会帮着邻居剥玉米,摘花生。
我听过一些老太太的故事,十几岁嫁人,生了一个儿子不久,丈夫去世。自己一个人把儿子拉扯着长大。
等到儿子娶了媳妇,有了孙子孙女。没过多久,儿媳妇也去世了。从那以后,帮儿子养大三个孩子。
等到孙辈们成家立业,又帮忙照顾重孙,而且家务活一点没少干。
从我记忆起,老太太一直驼着背,不曾直起过。
05
从他爸爸去世以后,仿佛家里最大的支柱倒了。她们成了孤儿,经济来源都成了问题。
她妈依然守着手工作坊,大姐也在中专毕业后出去打工。
有邻居说,曾经看到她妈坐在她爸的坟头大哭,路过的人看到,怎么都拉不起来。
那时候,远嫁的姨妈会接她们过去住几天,舅舅也会在需要的时候帮忙。
他爸出事之前,用多年的积蓄盖起了二层楼房。
房子里依然是空荡的,此后几乎没有添置过家具。
06
后来的那几年,命运依然在作祟。
有次突然听说,她大伯的老婆因为组织邪教被抓起来了,家里被搜查了一遍,仅有的5万块钱被上交了。
我并不了解农村邪教是怎么回事,但那时候反邪教的宣传单随处可见。
大伯母参加邪教以后,基本就很少在家里呆了,当初收养的女儿也几乎成了没人管穿衣吃饭的孤儿。
由于是邪教的组织者,最后大伯母受到了刑罚,被判了很多年。
所有的邪教都是对精神的控制,但是有人会在其中找到一种精神寄托和慰藉。当年的丧女之痛一直都在,那么多年都缓不过来。
人总得为自己找一个足够活下去的理由。
07
过了几年,听说她妈找了一个人过日子,那个人就住在另一条街上,我们都认识。
他老婆在一个早上摔了一跤,毫无征兆地突然去世了。当时也就四十多岁,有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出生没几月的儿子。
我不知道他们父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但是这种事在那种小村镇还是被传开了,其中有不少闲言碎语。
我们这边的人会觉得男的有利可图,有个那么小的孩子要养。和他一起去上海打工,每天起早贪黑,不如在家里呆着舒服。
女儿们觉得如果妈妈不在老家,那么七十多岁的爷爷,九十多岁的曾祖母基本上就无人照顾。
当初爷爷很反对,主要是担心儿媳妇会离开这个家,最后真的会老无所依吧。
那时候,我妈帮着劝女儿和爷爷。我妈有些过分热心肠,有时候真的会好心办坏事,但是这次好像没有错。
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她妈妈这么高兴过。连大女儿也会吐槽妈妈,打电话都能打一两个小时,而且还会注意打扮自己了。就像刚谈恋爱的少女。
08
大概过了半年,那个男人似乎就得到了全家人的认可。虽然无法亲密得和爸爸一样,但是都默认了他的存在。
过年的时候,她继父一直住在她家这边,爷爷和曾祖母他都有照顾到。去她家串门的时候,那个男人一直在厨房里忙活,他们两家的儿女都在。他很热情自然地叫着这些儿女,使唤他们择菜,包饺子。她大伯也带着儿子和领养的女儿一起在这里吃饭。
冷清了多年的家,仿佛一下子比周围任何一家都要热闹。
九十多岁的曾祖母得了老年痴呆,不认识身边的人,经常会穿错衣服和鞋子。
老得哪也去不了,只能每天在门口晒晒太阳。
她是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但是历经百年,她才是那个看遍世间荒芜与命运曲折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