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以军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2011年6月第1版
2011年8月第3次印刷
请入住十六间客房。此处长出繁丽畸梦。作为救赎交换来岁月静好。
想象另一种可能。
一、神龛
那没什么好笑的,至少“被遗忘”这件事的本质。但不知为何他又是一个人在旅馆里哈哈大笑。15
二、骗术之城
所有为我们准备的故事,全部不是关于“扮演”的故事,而是“变成”的故事。41
她被设计出来不是用来感受我们这些低等人种用漫长演化错误方程式或重复跳针的历史谬剧黑胶唱片交换来的问号。她不是一个洋面下礁岩上寄生的海葵的其中一根触须。她不体会片刻时刻,以及只存在于片段时刻的感情模式。59
三、养生主
或许丹夫人已习惯于用她那张像水蛭般有强力肌肉的嘴,向着静默的群体,叫唤出如海浪撞击的疯狂力量。 但那不是我预期听见的故事啊……64
四、晚宴
“台湾的第一社会是经历日据时期五十年的老一辈社会精英,对日本殖民充满怀念情感对国民党白色恐怖高压统治充满怨念;第二谁会是一九四九年随国民党战败六十万不对撤退来台的那一批人及其后代,他们对大陆充满爱恨之情,念念不忘自己是从那块大80陆被扔到此处,他们经历对日抗战,对日本人抱着无法抹去的仇恨;这两个社会永远不可能认同对方的历史情感;于是像我们这些冷战年代出生的,没有那样强烈历史包袱的,于解严后崛起的世代,或可称为第三社会”。如同图尼克“脱汉入胡”,因为没有强暴者从你手中攫夺走那恍如梦中的良辰美景,所以可以无痛分娩从自己体内生出各种变貌的(好玩的)自己。81
他们眼睛里的视觉暂留慢慢被最初穿着西装或华丽晚宴服的男女文明之景给稀释空气中兽体蒸发的腥燥臭味也被雪茄薄荷烟或不同年龄女人后颈散发的香水味给盖过。87
五、神杀
你们不正是从那个被蒙古人屠杀灭种的噩梦中快马加鞭逃出吗?为何在这一群伸开双手欢迎你们的人们的脑壳,用铁刀劈开另一场屠杀噩梦的入口?你看看你把这个噩梦带进我的梦境里来了。101
六、观落阴
他们只会缅怀过去。他们习惯控制一切,然后吧所有不幸、变形、他们后来变成如此丑恶的罪过,全赖给这座旅馆。136
七、神之旅馆
他们和家羚、家卉是不同的人种(因为她们……其实是本省女孩?)。她们不是汉人,不可考的史前迁移使她们有更古老的灵魂。163
八、他与她
所以我们说的是一个里面外面翻转的卵壳世界,所有的伪171感情为了拼缀一幅真的……或恰好相反,所有真实细节全为了调度搭建一座“梦之旅馆”?172
他们的皮书包里或许放着一份从来没受时光变迁而改动的电影剧本大纲,后期他们或也会带着一台不知哪弄来的笔电。他们在温州街、龙泉街或青田街那些小巷弄树影扶疏的小咖啡屋里出没。176
但这些博尔赫斯时光电梯总在启动后不可逆不能按暂停键地继续那时间之河的流动……181
九、老人
这整座西夏旅馆像迷宫、蜡像馆、电缆配线盘所有层层覆盖、禁锢、收纳的错乱网络,原来就是只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才能理会的印象残骸大仓库:恐惧的空荡荡建筑内部、四面楚歌将要被灭亡的肾上腺素在鼻窦两腮后面渗出的腥味、败落的、蛀虫钻满各角落,却仍要摆出排场的荒凉193与滑稽、活生生的人在某一处转角会突然从这世界完全消失的游乐园鬼屋效果……194
为什么我会像无主游魂在这座旅馆里打转、找不到重点,被一出出演出并不属于我的昏暗魅影所缠崇困扰?194
一⊙、图尼克的父亲遇见一群怪物
他们仓皇往南逃亡的路线,恰正是十三世纪西夏王朝整个被蒙古铁骑覆灭,传说中曾有一支最后的党项骑兵往南逃窜的路线。220
一一、火车上
所以你也只是闯入、经过、离开。 所以你也只是异乡人。 所以你只是漠不关心地穿过那个覆灭中的神的国度。244
一二、沙丘之女
但有些根本性的事情究竟还是弄颠倒了:他的祖先曾在一种流亡异乡的恐惧和疯狂状态,屠杀了她的祖先。272
一三、神弃
我们进入毛发猎猎,日光下或月光下的每一件事物皆窜长出兽毛的世界。我们的文字长着令人发痒的体毛,它使得它所描述的世界全成了一个无法归类的世界:乐人歌舞,吹笛鸣鼓,哗笑报喜,鳏夫寡妇,牛羊马驼,飞禽走兽,男服女服,人伦身体,蛆虫草木,器皿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风中摇摆,一根一根闪闪发光扎得眼睛发疼的毛发。281
一四、灾难
0这痛苦就像蝎子蛰人的痛苦一样。在那些日子,人要求死,绝不得死;愿意死,死却远避他们。299
一五、神谕之夜
“李伯伯求你了。别扔下我们耀祖,我替我们李家祖先谢谢你了。”305
但在那之后多年,我依然保持单身,或许图尼克那句“我们这种人,如果不在我们这一代踮着脚挣爬进汉人社会里,可能就无法通过婚姻将我们祖先的基因传递下去,那即是一种沉默的灭种”,像阴魂不散的诅咒黏附上我命运灰稠的底层。314
其实死的是他自己,整趟西夏旅馆旅程只是一个死者进入冥间之前的时空停格,一个博尔赫斯式所有执念、眷恋、此生最深沉痛苦之爱、不为人知之秘境,一次计算机关机前所有程序、画面集中爆炸的焰火秀?336
一六、图尼克造字
他说:“我成了一个孤独王国的国王。永远只有我一人站在那里。”353
“这是个侧躺的‘神’字嘛?”我说。 “不,是‘鬼’字。”355
在那个梦里,他的母亲仍模糊停留在他十六岁过世时那个中年妇人形象,但真实中,我却已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了。363
那个‘回’变成了一个秘密、一个不欲为人知的阴暗面,一个悬疑,一个疙瘩,一张让我一辈子良心不安成为永远流放者的缩小幻灯底片……365
他的鼻子被宁令哥的剑削掉了。安静了许久,然後听见极远极远的地方有女人的尖叫。他想阻止他们:「不要杀我的儿子。」但他眼前被一片汩汩冒出的红色雨幕遮蔽,嘴巴也被那此生最熟悉之咸腥味道的泥浆塞住。他立刻知道他的儿子宁令哥已在转身逃亡的一百公尺宫门外,被没藏讹庞埋伏的卫士剁成肉酱。
骆以军说:我已经生了小孩,他们不再是外省,也不可能是外省第三代。这个记号到我们这一代止,那些被定格凝住小说里的逃亡,也到我这里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