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时候参加了一个社团,叫蓝星诗社。里边有一帮蓬头垢面颇具诗人气质的成员,整天咋咋呼呼写诗作赋,我混在里面感觉很是新鲜。又认识了左世文、耗子、AP、阿文、淘淘一帮文友,一没课就互相唠扯,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日子过得阳光普照,春满大地。
淘淘这人特别有意思,胖乎乎的很爱玩闹。写的诗歌哲思深奥,不大易懂。说话幽默风趣,人缘很好。我们宿舍的十五、大海、星仔全都喜欢她。只是喜欢归喜欢,从来也没有人向淘淘表白过。她太强势了,做朋友能如此亲近,已是好极,要是再奢望更进一步,万一头破血流,恐怕连朋友也做不成。如此珍重,可见淘淘非同一般。
社团招募新成员刚结束的时候,举行了一次例会,主要是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几十号人呆在教室里叽叽喳喳,什么也听不到。
轮到左世文时,他霍然而起,十分凶悍。站在讲桌前,声如洪钟:“我叫左世文,喜文,能左右世间文字!”英雄之气飒然,我才觉得此社团没有白入,十块钱的入会费没有白交。
耗子窜起来,“这位新同学,人各有所专,不一定皆能擅长的。你这么说,就不谦虚了!”左世文极狂:“嗨,不是我吹,凡你不会的,我都会;凡你会的,我都比你精!”气得耗子脸似猪肝,腿似筛糠。
谁也没料到淘淘内功深厚地在众口鼎沸中幽幽地传出声:“你们俩先别嚷嚷,倒先说说什么是诗?”
教室内鸦雀无声。左世文这小子当时血脉贲张,张口就来:“具有音乐美、建筑美、绘画美的文字便是诗。”
耗子大笑:“你倒对闻一多挺了解,可天下的诗文多不是闻先生一人写的。何况别人一家之言,你奉为圭臬。可见你只是,拾人牙慧,毫无主见。”
淘淘说:“你别光说别人,你认为什么是诗?”
耗子说:“这东西极好定义,又极难定义。书本上说的又是太老一套,所以我暂缄口,以示谨慎。”
淘淘说:“你们这样说,都还可辩,只有我的回答,你们百口莫辩。”
AP在边上起哄,“你能耐你说!”
淘淘微微一笑:“诗便是诗,诗不是其他,只有它本身是它本身。”这话虽有诡变的嫌疑,却是一个逻辑的陷阱。于是众人皆不做声,一时拜服。
刚入大学便经历这一场辩论,一点也不同于高中的胡搅蛮缠,所以我把它记下来。后来某天我翻开日记,才看见我居然曾经写了这么正经的一段日记。这帮无法无天的孩子,居然也这么曾在光天化日之下,道貌岸然了一回。
我们学校每有新生报到,开学不数周必有“九月放歌”这一节日。那天,我和大海、星仔三个在人群里胡乱闲逛,顺便听听台上的歌声。一个极漂亮时尚的女孩站在校广场的树荫下,静静观看表演。我吹着口哨,不自觉地瞎诌:
你是我的妹妹你招一招手
你不是我的妹妹你走你的路
大海惊呼:“老K!老K!你看谁在台上!”我还没把目光从那女孩身上移开,随口应承:“谁啊?”
没动静。
我转过身来,大声问:“谁啊到底?”
然后我就看见大海跟星仔愣在那儿,一副花痴的样子。我往台上看,居然是淘淘!!她在台上蹦啊蹦啊蹦地伴舞呢。我乐了,从没见过她跳舞,也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还在那跳劲舞的。忙给大海跟星仔头上一人来了一巴掌,“愣着干什么,喊啊!”
这俩人也是平时给纵容坏了的,也不想想给一伴舞的加油助威、大声呐喊我爱你合不合适,便癫狂般嗷嗷鬼叫上了,直惹得台下观众频频撇嘴侧目。那唱歌的知道喊得不是他,郁闷得眉毛都皱一块儿了。淘淘还给我们挤眼睛,兴奋的脸红红的,在那儿起劲儿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十五挤到我跟前,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我扯着嗓子说:“你大点声,听不见!”十五把手搭在我耳朵上,说:“你们小点声,注意形象。”我很不屑地“切”了一声,十五说:“你还真别这样,我刚从那边过来,听见几个体院的在那儿嘀咕骂人,要黑你们呢。小心点。”
我声音就不自觉地小下来。跟淘淘、大海、左世文、孩子这帮人整天呆在一块,谁都会这么疯的,但我就是爱瞎起哄,可不是真的狂的没边。我拉拉大海说:
“小心点儿,有人要黑咱们。”
大海说:“谁要黑?”
“好像是体院的。”
“靠!又是这帮家伙,老觉得别人好欺负!咱不怕他,咱跟他干!”
我心里发虚,说:“还是别逞能了,咱打不过的,还是走吧!”
“走个屁!”大海在这类事上向来不腿软,“你别怕,他们还不敢在校园里动手,大学里最反感、处理最严厉的就是打架。他们如果真要动手,肯定得等咱走出校门,多半在回公寓的路上等着。”
“那怎么办?”我早没心在那儿瞎闹了。
“你给左世文、耗子、AP、几个打电话,把他们叫过来,这几个人就能顶事。”
我一想也是,忙打电话叫他们过来。偏偏左世文去了市中心办事,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几个人里最他彪悍威猛,他不在,我们肯定会吃亏。
大海也觉得人有点少,又给美院的一个大胡子青年打电话,大海说,美院的向来不怕体院的,关系又复杂,说不定这架就打不起来了。
我知道大海在给大家吃定心丸呢,左世文不在,遇上这种事,大家自然都以大海为首领,大海说什么我们都信。
一帮人呼啦啦地往回走。AP说:“散开些,散开些,演黑社会呢?”
大家一听,便三三两两走开些。AP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看着文文弱弱的,心狠着呢,谁都不怕!我看看耗子、星仔、还有大胡子青年,都嘻嘻哈哈的,根本不拿着当回事,心里才稳定些。
这事儿说小也小,说大也大。说小,谁还没打过几次架?说大,山里人毕竟不会这么巴巴地去打群架。我刚进入这么个小社会,自然有点畏畏缩缩。
大海拍着我肩膀,笑话我:“你好像有点怵啊,哈哈。”
我没有否认。
果然,走到公寓花店前时,真有几个肌肉男向我们走过来。我和大海、星仔走在最前面,手里不免捏了一把汗。肌肉男们坏笑着,呲牙咧嘴地。一个左耳朵上打了一排耳钉的黑子不问青红皂白,一上来就给我一脚,踹得我肋扇下生疼。大海和星仔估计也没料到对方这么蛮不讲理,冷不防也挨了两脚。
大海暴吼一声“我操你大爷的!敢打我!我弄死你!”又扭头往后面喊,“他妈的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说着挥拳打在一镜框人妖的腮帮子上。
那几个人估计也没料到我们会反抗,有点气急败坏。耗子、AP早冲上前来了。
我挨了一脚,虽然疼了点,但发现也就那么回事。血性上来,扑上去就给刚挨了大海一拳的人妖一顿猛打。可这些人抗击打能力强,刚开始还旗鼓相当,后来我们就有点吃亏了。感觉手酸,都抡不起来了。身上火辣辣的,我也就顾不上别人,疯了似地和那厮打,心里的恐惧感在一点点褪去。打架这事儿,其实很简单,没打前有点忐忑,真要开打了,疼都不觉得了,甚至有种莫名的兴奋。
里边一黄头发的抽出身来,在腰间摸什么东西,我心想要坏,就听“啪”的一声,那黄头发倒在地上,血慢慢地从头上流出来,一把匕首“噹啷”掉在地上。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我们看见大胡子青年手里提着半截烂碴啤酒瓶。
AP妖声妖气地在那儿喊:“愣着干啥!把这帮狗日的全给我弄死!”他的半边脸已经肿起来,长头发却十分整齐,看上去挺邪气。剩下的几个见这阵势,都有点怵,不敢恋战,扶起黄头发要撤。AP不让,叫嚣着“要打死这帮狗日的!打死他!”大胡子过来拦住他,那几个人才得以溜走。
我们大家都知道是大胡子青年镇住了这帮痞子,便主动请客,在天仙居炒了几个菜,要了两瓶酒,给大胡子庆功。大胡子果然豪爽,喝酒跟喝水似的,还哥们儿长哥们短的,很是仗义。
回去的时候大胡子拉着AP的手说:“哥们儿,我看出来了,你是条汉子。托大海的福,认识了你这么个朋友,我很荣幸。以后有什么事,你给我王峰说一声,说不上赴汤蹈火,也绝对能两肋插刀!”我们才知道他叫王峰。
AP一战成名,耗子明显比以前尊重他了,也不说AP的诗如何恶劣。大家都心知肚明,一笑了之,不然就不会叫他耗子了。
左世文错过这场大战,总觉得自己不仗义,感觉跟亏欠了我们什么似的。我们也就苦中作乐,鼻青脸肿地接受他请我们的大杯奶茶。
正在我们一天遮遮掩掩过日子的时候,淘淘却约我们出去玩,结果自然是没人出去了。又骗我们说社团有事必须得出去,还是没人出去。她便直接把电话打个阿文,让阿文过来看看我们到底在捣什么鬼。阿文敲开门,见我们一个个都成了这样,估计跟看见阿凡达似的,错愕中一个大大的憨笑,
“你们怎么全变这样了?”
没人理。
大海故意怒目而视,他才不敢笑。
AP和阿文关系最好,知道阿文是正经孩子,除了写字看书什么也不懂,起身拉阿文出去,不知道说了什么,阿文便走了。阿文走后,AP、耗子、左世文几个也就回去了,留下我跟大海、星仔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哄然而笑。十五回到宿舍深表同情地看了一眼我们,便转过身,一声不响地爬到床上,看书去了。十五和阿文一样,也是个正经孩子,看上去安安静静,从不说粗话。他给我通风报信后,就让他回去了,他对打架天然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