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八】章 樊老大和他的“儿女们”
“我来到成都,给我帮助的第一个人,就是樊老大。”王红一身红色,站在35栋楼顶,像一面旗帜,幽幽地回忆起过去的往事。
三年前王红来到成都,经过不断腾挪辗转,但都无以为生,直到身上只剩二十块钱了的时候,只好开始卖保险。
在举目无亲的城市,进入保险公司上班却没有固定的底薪,要想有收入就只有推销保险出去获取提成。刚入职几天,就想推销一份保险出去获取提成,并且靠此维生,实属天方夜谭。
王红甚至想好了用二十块钱买馒头,一天只吃一个,直到坚持到接到订单那一天。
天府广场是这个城市的心脏位置,前海保险公司就在天府广场旁边的陕西街。王红在公司里接受完培训,把宝贵的二十块钱揣进贴身的衣兜,昂然走到天府广场,准备在这里展开“要饭式推销”。
这种推销方式是所有推销方式中最低级、最原始、最落后,当然也是最普遍的推销方式,一般是那些刚入行推销的初学者惯常使用的方式。一些所谓的“拓展公司”,也常常用来磨练那些不善与人打交道的人,迫使他们尽快提高交际能力。
王红在百货大楼附近拦了几个人,都是在刚听了她的开场白,就连连摆手说:“我还有事,我不买保险”,还有人把她当空气一样 ,直接无视她的存在,自顾自地走路。
有些失望的王红,心里想着:“再拦三个人,如果还没有听自己说完五句话,那就是自己使用这种推销方式有问题,必须停下来反省反省,否则真要……”
想着想着,一个手里提着一个大包,面容有些憔悴,看不出有多大年龄的男人走了过来。凭着自己的判断,此人应该是出来旅行或者出远门回来的人,买保险的机率几乎为零。但王红想:“自己还要找三个人验证自己使用的方法是否可行,要速战速决,否则就快没饭吃了……”
“先生,您好!请问可以耽误您一分钟时间吗?”王红鬼使神差地走上去。
提包的男人可能是正想歇歇气吧,就把包放在地上,点点头:“可以。你有啥事,你说。”
望着男人嘴角冒出来的胡须,还有眼睛里的疲惫,王红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失望让王红都不想照着在保险公司里培训的内容继续说下去,但既然都把人拦下来了,就得说点什么吧?王红看着男人放在地上的包,忽然问:“大哥您出差还是……”
男人似乎有些明白,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来,慢慢在手里转着,有些居高临下地问:“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吗?”
王红愣了一下,还没有明白男人的意思,那男人看见王红手里的宣传资料,浓密的眉毛皱了一下,把刚掏出来的打火机放到拿烟的那只手,伸过手去,从王红的手里拖了几张过来,刚瞄了一眼,硕大的眼睛里就充满了歉意:“哦,你是……你是卖保险的?”
“我是卖保险的,你以为我是……?”王红这才明白过来,这男人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本来很生气,但看到男人眼睛里的歉疚,大概是觉得这男人不是故意的吧,就加了一句:“我在前海保险公司上班,前海保险公司是私营独资企业……”
“前海保险公司?是不是广东那边的?”男人有些异样,也不等王红答话,眼睛直接扫到手中的宣传资料底部,细长的手指轻微颤抖,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声音比刚才急促起来:“真是!你们公司不是传统保险公司,能不能为已经确诊了的某些疾病投保呢?”
王红本来对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人不抱任何幻想,特别是明白这个男人把自己当成“那种人”而有些气恼,本想敷衍几句就一走了之,但这男人突然这样问,心里就有些好笑:“保险公司是做生意盈利的企业,不会平白无故施舍,特别是你说的已经检查出来有明确结果的病症,谁保谁吃亏啊,你当人傻啊?”
“确诊前可以投保,确诊后再投也不保。”王红照实说,说完想想这样说到底有些无情的样子,补充了一句:“可以在没有检查出疾病之前为这种疾病投保……”
“没病才保,有病就不保,所有保险公司都一样!天下还有没有为需要帮助的人真正提供帮助的有良心的公司啊!”男人颓然地坐在大包上,想溺水的人想要抓住的那根稻草,却被水无情地冲走,高大的身躯顿时像一堵墙一样塌了下去。
“比我还惨的人!”王红想走,这个男人家里有病人!但自己不能给他提供一点帮助,自己的工作性质,已经决定了“雪中送炭”是要有前提条件的。
“祝您好运!”王红还要去继续寻找潜在客户,肚子已经有些饿了,衣兜里的二十块钱马上就要掏出来去换馒头。
刚走了两步,王红转过身来,看坐在包上的男人有些失望地在抓扯着自己的头发,那只夹在指缝中的香烟,已经碎了,黄色的烟丝和雪白的烟纸撒了一头也浑然不知。
一个男人,因为家人生病,而自己无能为力,想要获取外部的帮助,希望又再一次落空,那种悲观绝望,或许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
比起自己还拥有健康的身体,还有牵挂着自己的父母,以及还有充满希望的将来,这个男人似乎才是真正走到了崩溃的边缘?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保险公司彻底粉碎了可能曾经带给男人的希望?
王红比男人刚才对自己的愧疚更甚,自己能弥补男人的,唯有身上最后的这二十块钱。
“我今天刚上班,身上也只有这点钱了,可能帮不到你什么,但是我的一点心意。”王红把二十块钱递到男人散乱的头发下面。
那被揉成一团的头发慢慢升高,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泪珠。男人望着王红,久久地,像一尊雕像。
王红有些害怕,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男人突然一把抓住王红的手,王红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尖叫声,左脚已经转向,整个人开始准备夺路而逃。
“我有五个孩子需要投保,你跟我去。”男人已经站起身来,但还没有放开王红,不过这次却是握着王红的手,防止她摔倒。
王红再一次被惊呆,说出来的话结结巴巴:“你、你有五、五个孩子……需要、需要投保?”
“是,也不是。”男人放开王红,提起包,指了指锦城艺术宫前面的公交站,边走边说:“走,我们去凤凰山,我去给你拿孩子们的资料。”
王红手里捏着已经皱巴巴的二十块钱,居然跟在男人身后,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去乘公交车。
这个男人就是樊老大。
在16路公交车上,王红通过樊老大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大略拼凑出他的情况。
樊老大是城北凤凰山脚下的农民,叫樊贵。
樊贵读书成绩不好,人也不算乖巧,初中毕了业也就没有再读书,好像一直没有一个正经的工作。
但凭着高大威猛长得还算耐看的样貌,身边的女朋友总是不断。
但后来,樊贵身边不再有女人,反倒是多了一个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的男孩。
这个被人叫瞎子的娃,就是樊京辉。
樊京辉的娘,除了樊贵,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
后来,建设三环路要拆迁凤凰山脚下一部分农房,樊家也在拆迁之列,一直不回家的樊贵带着樊京辉回来一次,但拿到了拆迁款,就带着樊京辉离开了家。后来樊贵又有了好几个孩子,但所有孩子都和樊京辉一样,眼睛都是眯成一条缝。
这次,樊贵是要给这些孩子买商业保险。
王红介绍樊贵给每个孩子买了一份万能险,既可以分红,也可以在有疾病时治病,但已知的眼疾,排除在外。
有了这笔意外收入的王红终于在成都站稳了脚跟,樊贵的孩子却在不停地增加。
慢慢地,樊贵的儿女居然增加到十多个,但樊贵的这些儿女们的娘,王红从来没有见过。樊贵的孩子,眼睛都一无例外地眯成一条缝。
王红便想尽一切办法,包括找汪草药,帮忙替这些孩子治病。
汪草药的“灵芝草”熏洗之后,最初确实很有效果,樊贵喜上眉梢,给王红介绍了很多业务。
直到樊贵把他的儿女们安排在城北阳光,王红才认识了樊贵的娘。也就是在这时,才和王红见过一次面的樊贵,突然给王红发了个信息,说是汪草药的“灵芝草”其实是蒲公英。樊京辉他们的眼病,在持续不断地用蒲公英熏洗之后,越来越严重,以前的弱视,完全变成了眼盲,而且眼睛开始疼痛起来。
孩子们只有在夜晚,在顶楼的房间里,打开樊贵从外地买回来的灯具,才能感受到一些光感,眼睛的疼痛才会减轻。
“原来,这屋子灯光要从天黑亮到早晨。”杨佳佳也听说过鬼屋的故事,但现在再也不愿把这间屋子叫“鬼屋”。
王红走回屋子,打开开关,屋顶的“太阳”、“月亮”、“星星”都亮了起来,蓝色天空中的金黄色像太阳射出的光辉,绿色的水在朵朵白云的映衬下更加清澈,黄色的土地上,还有那么多身着鲜艳色彩服饰的人们在奔跑、跳跃,风铃时而发出清风吹过的声音,时而又带来细雨的淅淅沥沥。
“孩子们能在这屋子里呆一整夜,有时还要走出屋子,在屋面上仰望天空。”王红指着被高大围墙拦住的屋顶,难怪没有人发现过这屋顶上有人。
“樊贵呢?他在哪里?他是干什么工作的?”杨佳佳有些好奇,没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实在不能养活这么多孩子,况且,这些孩子身上的穿着都不差。
王红也有些不解:“我只和樊老大见过最初的那次面,后来除了偶尔有电话联系,再也不知道他的其他消息,包括这套房子的房东的信息。”
“他母亲可能知道得多一些?”杨佳佳试探着问。
王红苦笑着说:“可能还没有我多。”
杨佳佳顿时感到,这套房子里又增加了太多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