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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有云：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那年芳华，我替兄长到集市上贩卖绢丝，只见行人攘攘，热闹异常，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络绎不绝。我坐在摊位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些不知所措，内心却还是想着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将手里的绢丝全部卖出去。只是从未卖过货的我不知该如何吆喝只能低着头将手中的绢丝摆满了桌子，希望可以遇到识货的人将它带走。

街道上的人们各自忙碌着生活，身穿短褂的低着头匆匆走过，青衣长衫的站在自己喜欢的摊位上和卖家讨价还价，蒙着面纱的世家小姐悄悄地掀开轿子的一角好奇地望着，我则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突然我的眼前一亮只见一个身穿素衣长衫的男子抱着一匹青布踏着阳光而来，金色的光晕洒在他笔直的身上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温文尔雅，让人有一种“长⾝⽟⽴，精神耿耿，风姿冰冷，琼佩珊珊”的感觉。

他先是左右环顾一下然后径直走向了我，低着头看了看我面前的绢丝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姑娘，绢丝如何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响起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内心。

“客官需要多少？”我急忙站起身微红着脸颊轻声地问道。

“有多少我要多少，只是现在我身上没有带银钱，可否用我手中的布匹与你交换……”儒雅男子将手中的布匹递到我的面前，幽暗深邃的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仿佛一潭古井将我吸入潭底。

我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脸颊微微泛红低着头轻颤着睫毛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良久之后轻柔的声音从我的嘴里徐徐发出：

“可以……”

此时一阵清风拂过恰好吹起了我的青丝，旁边小贩售卖的鲜花也随着微风扬起了几瓣粉红色的花瓣好巧不巧地落在了我的发髻上，一阵淡淡的花香瞬间弥漫在我的周围。眼前的情景让对面男人眼神突然一亮仿佛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灵魂，嘴里不由得低声吟唱了一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客官你在说什么？”此时的我正在收拾绢丝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后再次抬起头一脸羞红地看着他。

“没什么……姑娘每日都在这里售卖绢丝吗？”素衣男子慌忙地将手中的布匹放下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挑选我面前的绢丝，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今日我是替兄长出来……”我将打好包的绢丝递给了他，红着脸颊轻声的说道。

“是这样啊……”素衣男子将绢丝仔细地收好后轻轻地看了我一眼，神情莫测声音却有些落寞。

就这样，那日，那时，那地方，那一眼，我与他相识，从此一眼万年。

寒蝉低鸣流萤飞落，夏去秋来情意不舍。后来的日子里我经常央求兄长替他出来售卖绢丝，素衣男子则是守在集市等我到来然后用布匹与我交换，春来暑往我与他从开始的娇羞含蓄到如今已是依依不舍情根深种。

这日我如约来到了集市上满心欢喜地等着情郎，旁边卖花的大婶一脸慈祥地看着我眼神透亮，语气柔和：

“小娟，今日又是你出摊……”

“是啊，魏大娘……”我将绢丝仔细地铺在桌子上回过头轻声地应了一声。

“大娘问你个事，你别介意……”魏大娘有些无措地搓摸着双手，神情略微紧张。

“什么事您说吧……”看着魏大娘的样子我不由得笑了一下仿佛初开的荷花让人放下了心防。

“你有婆家了吗！这么好的姑娘，我……”

“大娘……”忽然我害羞地转过头不在看着魏大娘，内心则是一阵慌乱。

“好好好，是大娘唐突了，这么好的姑娘早就该有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了……”魏大娘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神情有些失落。

正当我不知如何再开口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熟悉而又温暖的声音：

“小娟……”

看着眼前的男人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跳动起来，泛着红晕的脸颊写满了娇羞，泉水一样的眼神里满满的的都是对他的爱恋：

“你来了……”

男人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眉眼如画，笑靥如花是如此的美丽，内心深处突然涌出了想要把她永远拥在怀里的感觉，想要和她“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于是他几步走到魏大娘的身旁买了一束花然后快速地来到我的面前语气轻柔地说道：

“小娟，往后余生我想与你一起去看落日红霞，走遍海角天涯，你愿意否？”

他的行为一下子惊呆了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下来，内心的喜悦让我的脸颊再次泛起了红晕。看我知道无媒的婚姻是不被祝福的所以我只能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微弱的声音从我的嘴里缓缓响起：

“自古都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你不愿意吗？只要你答应了一切都不是问题……”男人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双桃花眼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我……”面对如此优秀的男人我的心再次泛起了涟漪，与他共赴白头是我的心愿又岂会不愿。只是我明白没有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的婚姻是不被人尊重的，我只能再次低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男人看我半天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苍白起来，眼神中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变得黯淡无光起来，他沮丧地将手中的花放到了我的面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快速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心仿佛被虫子咬了一般丝丝地泛着疼痛，我拿起桌子上的那束花眼泪不自主地流了下来，内心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难道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秋风簌簌，落叶纷飞，自从那日分别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相见，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想起他的模样，想起他的一言一行，想起他对我的温柔，也许当初我就不该拒绝。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愁断了肠，正当我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我在集市上又看到了他。阳光下一身素衣长衫的他牵着马匹缓缓地向我走来，温润如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幽暗深邃的眼神中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沙哑低沉的声音让我不由得一阵心疼：

“我要出一趟远门，归期未定……”

仿佛冬日的寒风吹过我的心瞬间掉落在了谷底凉透了我的灵魂，微微颤抖的手怎么也抓不住桌子上的绢丝，泛红的眼角让我看起来更加的茫然无措。许久之后我才缓缓开口：

“我送你一程……”

落日下我与他慢慢地走在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余晖将我们身后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偶尔纠缠在一起。内心的恐惧不安让我不时地用眼角去偷瞄他希望引起他的注意，殊不知男人此时的内心也是痛苦万分不忍分离。

道路漫漫，淇水长长，然而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再久的时间也会慢慢过去，即便我再舍不得也要面对他即将离开的现实。他此去路途遥远不知归期而我内心焦急又难舍难离，看着他落寞孤寂的眼神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以天为媒，以明秋为期，你若归来，我便为妻……”

那日，他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脸上扬着幸福的笑意，眼神里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掷地有声的声音也在我耳边响起：

“等我回来定然十里红妆迎娶你……”

日升月落，花开花谢，晨曦微露，落日余晖而我则成了城楼上的望夫石，我的行为也引起了家人的注意。晚饭之际，父母兄弟开始对我进行了轮番的批评教育：

“闺女啊！我不同意你的婚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将自己许配出去的道理……”

“我心意已决，谁也改变不了我……”

“胡闹，你简直就是不可救药。没有三媒六聘的婚姻就是作践你自己，你怎可如此莽撞……”

“我信他……”

“信他？男人最是善变的，我怎会有你这样的妹子……”

“哥，你别说了……”

就这样我坚守着内心的那份爱情，哪怕是父母责备兄弟苛责都不能动摇我对他的承诺。听到与他有关的消息我会心情愉悦用心地打扮自己然后站在城楼上等着他的归期，看不到他的身影我就会偷偷落泪任思念的长河在我的心底缓缓流过。

终于我等来了他的归期，那一日金色的朝霞洒满了苍穹枫叶红满了天际，凤冠霞帔的我被身着红袍的他娶进了家门。新婚之夜，他用秤杆挑起了我的盖头，面色羞红，眉目含情，内心小鹿乱撞的我对他温柔一笑。男人的眸色瞬间一亮，满目的情意浓浓，上扬的嘴角掩饰不住他此时的幸福，相拥的两人红鸾帐内鱼水欢，共赴巫山不夜情。

新婚过后我随着他离开了自己的父母兄弟跨越千山相隔了万里，然而新婚的甜蜜让我忘记了离别的忧愁，满心欢喜的期待着未来的幸福生活。

只是我忘却了一个道理：远嫁的姑娘如同无根的浮萍，过度的信任依赖也会让人失去自我。曾经的山盟海誓抵不过生活中的一抹烟火，无媒的婚姻更是埋藏在彼此心底的一根刺随着时间的流逝刺激着彼此，曾经的有情郎如今也开始变得暴躁易怒不懂得珍惜了。

这日，他又喝的一身酒气踉跄着身体回到了家里，满脸通红迷离着双眼直奔我而来：

“颜儿，你怎会在此，莫不是思念我了……”

当他满是情意地呼喊出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时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内心的疼痛让我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原来当一个人变心的时候就连喝醉都想着别人。可我不甘心啊，三年的时光我与他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白日他拿着布匹去集市上贩卖，我守在家里为他准备一日三餐，不曾懈怠，不曾挥霍，勤俭持家，温柔小意；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互诉衷肠，情意绵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改变的呢？

看着衣衫不整的男人我悄然地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然后用浸过水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将他扶到了床前。男人斜靠在床上眯着眼看着眼前晃动的影子感到莫名的烦躁而我此时正好将茶水递到他面前：

“夫君，喝点水润润喉……”

“啪……”随着茶杯落地的声音我的身体也向旁侧倒了过去，腰的左侧正好磕到桌角上接着就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

此时的男人却连一个关心的眼神都没有反而还挥着拳头说：

“多事……赶紧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伤心的泪水再一次从我的脸颊流了下来，眼神中都是对这个男人的失望同时也让我第一次对我们之间的爱情产生了怀疑，我颤抖着双手声音有些哽咽：

“夫君，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待我？你……”

“啪……”一记耳光瞬间打断了我的话语让我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倒在了地上，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肚子上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疼痛然后雨点般的拳头接连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无助地躺在地上本能地蜷缩着身体保护着自己脆弱的地方，一阵阵哀求声从我的嘴里微弱的发出：

“夫君，别打了，夫君，我求求你了……”

“贱人，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无媒无聘的婊子……”

男人的眼里对我没有任何的怜惜，脚下的力度也没有丝毫减轻，曾经温文尔雅的脸上如今满是狰狞狠厉，猩红的眼眸中都是对我的蔑视。

那一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满身的疼痛让我失去了意识很快就晕了过去，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晨起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门缝照在了我的脸上，我用手遮挡着阳光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屋内空无一人只有旁边的茶杯碎片冷清地躺在那里，那个男人此时又不知去了哪里？

也许又是拿着布匹去集市上看望哪个女子了又或是他的新情人，我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然后扶着旁边的桌角缓缓地站了起来。身体的疼痛让我只能缓慢地前行，好不容易来到了梳妆桌前透过面前的铜镜我看清了自己的模样，青紫交加的脸上早已失去了最初的美丽，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也失去了最初的纯真清澈而变成了一潭死气。

我用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一滴眼泪滴落在了我的手上灼伤了我的内心：

“这就是我当初奋不顾身的爱情啊！这就是说远嫁的结果啊！这就是无媒无聘的报应啊……”

忽然耳边传出了“当”的一声吓了我一跳，仔细看来原是晨风吹开了窗户，微风穿过窗户吹在了我单薄的身上让我感到微微寒冷。原是又是一年秋来到，院中的桑树叶子已经枯黄如今正孤寂地飘落在寒风中，入目皆是萧条。

流下的泪无人知，心中的苦无人知。我站在窗前仔细地回忆着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朝朝暮暮，我的全新全意换来的不过是一场笑话，我视他为全部他视我为无物哪怕是烟云也会在他的心里留下印记而我什么都不是。

我随手接住一片飘进室内的桑叶，枯黄的颜色如同我消失了的爱情，清晰的纹理好似他带给我的伤害。一阵微风吹来桑叶随即轻轻落地好像我的爱情一样弱不经风，罢了，既然留不住又何必强求，是时候该结束了！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最后连尊严都会消失。

踏着秋日的阳光我走了如同我来时那样干干净净，我只带走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还有我曾经的爱情，而那个男人对我没有丝毫的留恋，丝毫的挽留依旧不停地对我指指点点满是苛责。

望着我曾经生活了三年的小院看着秋日的朝霞洒落我忽然释然了，缘起缘灭，秋来秋走一切不过都是自己人生路上的一场修行，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必强求，不需委屈。

茫茫淇水，送我归去，沿着这条不知承载了多少儿女情长的河流我淡然一笑坦然离去。

最终是：

忆往昔悔无媒，归家中诉衷肠，父母责兄弟嘲，邻里笑奈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