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樽还酹江月(中)

      翌日,我像往常一样天还蒙蒙亮就起来,思索着该怎么和舒荣说刺杀他这件事,毕竟这才是我来这里的正事。坐在榻上好一会,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直接说吧,毕竟是他主动请我杀他的,我哪里有理由不好意思。刚踏出院门,就见舒荣站在门边,微笑着朝我看来,我亦回他一个不失风度的微笑。心里腹诽,看你这得体儒雅能做到什么程度。这时,从后面走出一人,舒荣忙让开地方,介绍我俩认识,“这位是穆家小公子,穆溪。这位是敛红姑娘。”我向穆溪微微颔首,“见过穆公子”,穆溪脸红着回道“红姑娘客气”,却是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没多想,径直向舒荣说“舒公子,我有事找你”,舒荣很识趣的支开了穆溪,依旧很客气的问我“不知敛红姑娘有何事?”我心想,你记性也真够好的,我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跟你来这里你都忘记了?嘴上直接说“我什么时候杀你?”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截了当的跟他说,显然没准备好腹稿。我用很大的力气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没想到吧,老娘就是这么出其不意,你再给我装。他面露为难的说到,“恐怕这件事得往后延延了,你也看到穆小公子今日来了我这里,他的祖上和我们家是世交,我也不好让他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闹出事来,平白拉他下水。但是,银子总不会少了姑娘的,等这件事过去后自会再多加十锭金元宝给姑娘。”当我听到“十锭金元宝的”的时候,眼睛闪了闪,没有任何犹豫答应了下来。果然,我对钱财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这几天我一直很闲散,每天去和舒荣,穆溪斗斗嘴,练练剑,晚上再和他们不醉不归。舒荣对我的态度一如往常,倒是穆溪,每次见我都磕磕巴巴的,很是紧张,我想我这个人也是很好相处的吧,怎么能让一个男儿每次看到我如此害怕。终于,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晚上我们三人如往常一样在竹林里搭起架子烤野鸡,旁边放着舒荣自己酿的梅子酒,我们各自举杯,一饮而下。穆溪比平时喝的还要多,从脸到耳朵根都异常红。我打趣他“穆小公子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哪家姑娘给甩了,怎么喝的如此多?”穆溪听了这话,脸比刚才还要红,拿着酒杯踉踉跄跄地朝我走来。我静静看着他要耍什么把戏,谁知,他竟过来直接握住我的手,对我说“穆某喜欢姑娘”。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已经直直朝我这边倒来。幸好舒荣手疾眼快,替我挡住了他,一言不发的把他拖进他的屋子。这才坐回我身边,想我做刺客这么久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以一敌百都不带怕的,可这一次,我竟不知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

      舒荣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说一句话,坐了片刻,站起来走了。我舒了一口气,终于是我一个人了,兀自喝了几瓶梅子酒,回若雪居“啪”地一声躺在床上,连衣服也没顾上脱就准备睡死过去。但常年当刺客的警觉令我察觉到房间里除了我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我坐起来,手里已经拿出藏在靴子里的短匕首,警惕的望向四周,可是没有点灯的屋子什么都看不见。我试探着说了句“谁在那里,有本事出来,别藏着掖着。”黑暗中走出一个人,他青衫簌簌,青丝自然而然的垂在后面,我认出是舒荣,心中升起疑惑,他不是回房了吗?来到我房间里要干什么?

      舒荣对着我坐在了椅子上胳膊下意识的撑在桌子上,用他一如往常的平静的语气问我“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猛地抬头看他,这一个多月来我刻意不去回想,既然是早已埋藏在心底的记忆,那就让它永远尘封,我也很满足于现在自己的身份。可是那些记忆犹如想冲破渔网的小鱼,不断地撕扯着最后一层纱网,我的记忆慢慢浮现在脑海中。虽然充满欢乐,但亦带着辛酸与绝望。

      我是前朝文官之女,本来有着快乐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有荣哥哥的陪伴,当时他比我大五岁,在我还懵懵懂懂的时候,他已经知晓世事。一切的悲剧来自于我爹在朝堂上向皇上进言了太子是被人冤枉的,请求皇上彻查。本来也没什么,只因为当时朝堂上所有文官都主张太子无才无能,设计陷害懿王,并且证据确凿,皇上深信不疑,认为我爹和太子暗中勾结,命人彻查爹爹,而有心之人自会懂得往里面添油加醋,皇上众怒之下,下旨处死爹爹,家中女眷皆贬为奴籍,男丁皆派往最严寒之地守护边疆。而这些害我一家的人里面为首的就是荣哥哥的父亲,我在路上选择逃亡,没想到差点冻死在雪地里,被师父救下后,自己选择忘记了以前的一切。

      没错,荣哥哥就是现在的舒荣。

      往事如沸腾的水一样在我脑中翻滚,我不愿忆起,却又不得不回忆起以往的一切,我和荣哥哥在花园戏水,我拿着竹蜻蜓在前面跑着,哥哥在后面追。晚上他宿在我们府上,我悄悄唤醒他,他为我开门,我们缩在一个被子里说着悄悄话。

      我浑身颤抖着,手里依旧紧握着那把匕首。我不停的摇头,想要把这些记忆一起挥散,我默默对自己重复:我是敛红,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舒荣疾步上前,一把将我拥在怀里,“阿苑,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我还是你的荣哥哥,你能不能不要抛下我。”我愤怒的推开他,难道我爹爹就白死了吗?我已经孤身一人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可又想,当年他也才十五岁,就算他知道了,他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完全弄错了敌人。我应该杀了当初害我爹的朝堂上的所有人。包括当初身为懿王现在已是皇上的那个人。

      我平静了下来,对他说“荣..舒公子,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他没说什么,静静的走到外面,在院子里站了会儿,离开了。

      我蜷缩在榻上,把脸埋在用胳膊环绕形成的空隙中,静静地想着当初害死爹爹的有谁,第一个人是舒荣的父亲——舒成业。第二个是现在的皇上——赫连懿。第三个是构陷爹爹与太子有勾结的穆将军,也是穆溪的父亲——穆炼其。其他的官员死的死,退休的退休,早已不知道在哪里了。我冷笑一声,原来,原来你们接近我都带有目的。原来,我以为交到的三两知己,却是只将我蒙在鼓里。这一场戏,老子不陪你们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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