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告诉我,说山那边有更美的风景,于是我不顾一切的赶赴到那里。可是我并没有看到什么美丽的风景,我以为自己走错了路,便不停的继续翻越其他的山。后来我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记不清那个人到底说的是哪座,就连最初自己走出来的地方,也找不到了。或许,我回到过那里,但那里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太阳落山已经两个时辰了,夜色下的秋风,像一把把看不见的镰刀,收割着村边的树林,黑色的落叶如群鸦般,飞舞在深蓝的天空中。
在村里一间破旧的屋子内,倒是出奇的安静,窗外送进的微风,吹动着烛火摇曳,灯芯燃烧的呲呲声,此起彼伏。屋子里的光,忽明忽暗,两个身影一动不动的坐在炕席上,互相看着对方。
女人身披一件紫色的长袍,白色的袖口露出一只纤细的手,时而摊开,时而握紧。另一只手轻扶着酒壶把,迟迟未动。修长的脖子被衣领裹的严严实实,看不见锁骨的棱角。浓密的头发扎在脑后,一把毫无光泽的簪子,像锁头一样将它们紧紧困住。
“愣着干什么?快点吃饭啊,一会你哥该回来了,到时候你想走都走不了。”女人终于开口说话,她迷离的眼神中,看到的是一个年轻俊俏的剑客,他就是黄药师。
黄药师一只脚踏在饭桌旁的炕席上,胳膊肆无忌惮的搭在膝盖上,躺在饭桌边上的,是一把冰冷的利剑。他松散的头发垂落在两肩,高挺的鼻梁像山峰般的矗立在双眼之间,鼻孔微微伸缩,嗅着对面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
“我等的就是他。”说罢,黄药师把手微微挪到了剑鞘上,拇指顶着剑柄,伺机而动。
女人察觉到了他的小举动,便随即又说:“你不是要闯江湖么?跟自己家里人斗什么气?吃完饭就启程吧,衣服我都给你整理好了。”
“嫂子,这么长时间,我的心思,你应该知道。”黄药师打断了她的叮嘱。女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好提起酒壶,但发现黄药师的杯里已经是满的,索性拿过酒杯,自己一饮而尽。
滚烫的酒从口中流向胸堂,她用一只手轻轻的按着衣领,把头转向窗外,缓缓的说:“你从小只知练武,接触的女人太少,又没见过你娘,我突然来到你家,肯定会有想法,但这些都是错觉。”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没有什么错觉。”黄药师再次打断她的话语。
女人低头看着他手中的剑,斩钉截铁的回道:“如果你要是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别怪我到时一起撞在你这剑上!”
“哥哥的命是我救来的,他只会采药治病,却敌不过几个山贼,你这么美,当初到底看中了他什么?”黄药师把头向前探去,恨不能马上将女人拥到自己怀中。
女人向后回避,又起身走开,从身后的柜子中取出了一只玉箫。把它递给了黄药师,随后说:“既然你要走,不妨先去西方找一个人,他看到玉箫以后,便会给你一坛酒,那酒能让你忘了我,到时,你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
黄药师将玉箫收下,站起身来,望着桌子上的饭菜,又说:“这饭我先不吃了,等我找到那个人,喝下那坛酒后,如果还忘不掉你,我就回来。到时,你要再为我做上一桌饭,吃完就和我远走高飞。”
女人默默的点了点头,没再去看黄药师。
黄药师把门推开,又回头望向嫂子,问:“那人叫什么?”
“欧阳锋。”
黄药师向西前行,路过一片竹林,传闻这一带有位暗器高手,便去领教。一来可以试探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中到底能否立足,二来也是打探欧阳锋的下落。谁知见到这位暗器高手时,他正带着一伙匪徒,强抢民宅,行凶作恶。
黄药师见他身形臃肿,四肢软弱无力,目光无神,绝非练武之人,很是失望,便问道:“你就是暗器高手?”
那人回头,背起双手,轻蔑的回:“不知好歹的小子,敢这么和爷说话,你是哪家的?一会先把你家给平了!”
“亮出家伙吧,我来取你命的。”
暗器高手大笑,“第一天走江湖么?要是能让你见到家伙,那还叫暗器么?”
话音刚落,黄药师耳听空气中从四面八方飞来数枚利器,由于他正在疑惑那人的话,所以拔剑稍稍迟缓了一些,但并不影响他把所有的暗器都一并挡下,只是动作不算十分优雅。这让他很是气愤,原来暗器高手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他迅速向那领头的人飞奔而去,剑指喉咙,然而暗器高手却抓起身旁一位姑娘,挡在自己身前。
黄药师没有看清姑娘的长相,但她身穿的一身紫袍却让自己想起了嫂子。于是立即收手,不承想敌人打了一个时间差,在他卸剑的瞬间,又发动了攻击,数枚暗器再次迎风袭来。这让黄药师挥剑的动作更加难堪,挡下自己的暗器不难,但他实在不想让那件紫袍被划破,所以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个姑娘身上。
姑娘毫发无损,黄药师却身中两处擦伤,暗器高手们从未遇到两轮偷袭都没能倒下的人,便瞠目结舌的仓皇而逃,然而最后却无一生还。
姑娘跑道黄药师身边,担心的察看着他的伤口,自言自语的说:“以前他们暗器上都带毒,最近抢劫的难度越来越低,就懒得上毒了,你还挺走运!”
黄药师看着眼前这位娇小的姑娘,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边给他擦着伤口边时不时的抬起头回:“桃花”。
“桃花?名字真美,你才是最厉害的暗器啊。”
姑娘没再抬头,只是合不拢嘴的微笑,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粉红,就像桃花一样。
黄药师在桃花的家里逗留了几日,他试图从桃花身上找到嫂子的身影,心想,嫂子年轻时会不会和桃花一样。他拿出玉箫,看着上面每一个精致的笛孔,不知所措,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过嫂子吹过它。
桃花目不转睛的看着黄药师,见他拿出玉箫便很是欢喜,起身走过去伸手要把它夺来,但黄药师轻快的将玉箫让到一旁,问: “你可懂得音律?”
“当然懂得!我一个女孩子又不会舞刀弄枪的,自幼便学习琴棋书画。”
于是,黄药师把玉箫递给了她,双手放在了脑后,安静的靠在椅子上,聆听这玉箫发出的声音。这韵律的确柔美,可黄药师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看不到嫂子的容貌,反而感觉这箫声中带有一丝男人的味道。
黄药师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他平凡的和自己剑下的这帮鬼魂别无两样,他明明可以手起刀落,然后与嫂子度过余生,但那不是自己想要的。
转天,黄药师不辞而别,继续踏上西行的征途,桃花跑到了路边,喊住了他,问他为何不带她一起走,黄药师侧脸回道:“你这朵花,被人采过了。”
黄药师一边走一边想,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对桃花如此苛刻,对嫂子,却不会这样。
不久后,他来到了一片大漠,找了一家客栈休息,吃饭时,一位侠客坐到了他的对面。黄药师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因为他闻得到一股幽香从侠客的衣中散出,很像嫂子的味道。
“你是来找欧阳锋的?”侠客镇定的问。
“你怎么知道?”黄药师听到欧阳锋这几个字后便立即改变了自己的目光。
“武功高的人往这边来,都是找他的,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不过你得先过我这关。”侠客自信的向黄药师发起了挑战的信号。
原本经历了暗器高手的事件后,黄药师对江湖多少有些失落,但当前他面对的人,却是个真正的高手,虽是女子之身,但她稳健的步伐,均匀的气息,激起了黄药师心中的兴趣。
夜幕降临,大漠上下起了少有的甘雨,密密麻麻的雨水,如丝线般牵连着天地。闪电照耀着颤动的沙丘,两个身影在雷鸣声中若隐若现。黄药师常年居住在东部的平原,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雨天并不适应。但他必须要找到欧阳锋,而且极其想征服眼前的这个女人,因为即便在沙雨交杂的户外,他还是能闻得到嫂子身上的那股幽香。
侠客的剑,轻巧灵活,看不出老套的招式,但却招招致命。黄药师从未如此认真的对待过一场战斗,二人一直对决到远处的天边露出火红的晨光,大雨早已停息,大漠上又飞起了沙尘。
一缕阳光刺痛了侠客的双眼,黄药师趁其不备,一剑挑开了她浓密的长发,那黝黑的瀑布随风飘散在金色的大漠上,这一刻,黄药师仿佛看到了嫂子头上的绣簪,不翼而飞了。
侠客倒在黄药师的怀中,两道泪痕划落脸庞,她哽咽的说:“我一直在等待着一个人,能把我打败。”
“现在你满意了,我也该走了。”黄药师把她放下,只身离开。
女侠客望着黄药师的背影,趴在沙丘中喊道:“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刚才不一剑把我杀了?”
黄药师侧脸回:“如果你喜欢我,为何要招招致命。”
这个侠客,姓独孤,之前给自己取名叫求败,后来,就再也没有这样称呼过自己。她其实并不知道欧阳锋在哪,她只是在等待着一个人。
黄药师继续西行,来到了一个叫白驼山的地方。山脚下的一块壁石上刻着几个大字:西毒在此,生人勿扰。他觉得这个江湖真是可笑,到处都充满了谎言,有人称自己是暗器高手,有人女扮男装,现在想必是又有人冒充欧阳锋。
他突然感觉脊背发凉,难道嫂子也是在骗自己?他拿出了那只玉箫,晶莹剔透的表面,仿佛映照出了嫂子的模样。然而他眼前的画面却越发的不清晰,山中的雾气弥漫着异常的味道,恍惚中,一个身影跳到了黄药师的面前,点了他的穴。
黄药师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山中的一处屋中,那个人正背对着他,手中握着玉箫。
“你是谁?”
“能让你中毒的,除了我欧阳锋,应该别无他人了。”
“为何救我?”
“不是我救了你,是这玉箫救了你。”
“你认得这玉箫?嫂子告诉我,你这有一坛酒,喝了就能忘了她。”
欧阳锋转身低头看着黄药师,说道:“如果我的酒真有这奇效,那你嫂子就不会把我的玉箫留在身边了。”
“这玉箫是你的?嫂子为何骗我!”
“当初她和我一同闯荡江湖,正是因为厌恶了江湖的恩怨,才选择了你哥,现在,她当然不会再和你再重返江湖,能让你忘掉她的不是酒,而是现实。”
黄药师的心像一座大钟,欧阳锋的话,隔着肉体,一字一句的撞响了它。他踉跄的起身,头发散落在肩上,两眼盯着玉箫,手扶着剑鞘,欲言又止。
窗外的寒风不期而至,一片片落叶飘零在二人的面前。
“出招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