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情最是晚凉天,憔悴斯人不堪怜。
邀酒催肠三杯醉,寻香惊梦五更寒。
钗头凤斜卿有泪,荼蘼花了我无缘。
小楼寂寞新雨月,也难如钩也难圆。
某日,同事与我争论,大抵是不太欣赏新诗。举例了这首诗歌,意思是说不论今古,还是这种格律分明,有章有法的古体诗比较好。这首诗是郭德纲常用的定场诗,据说是马东失恋时候作的。实在想象不出,马东失恋时候还是个略带酸味儿的可爱的诗人,果然谁都有年轻的时候,也爱点儿伤春悲秋的调调。
我并不赞同同事的观点,但他要我说服他,却是做不到。文字这种东西,无论是以什么形式呈现,各有所爱,无所谓对与错的。
回到家,我还是认真想了想,新诗到底为何让我喜欢呢?
好友最近在学画画,每临摹一副都会题上一首小诗。某幅话上,她摘抄了这么一句:
我希望 每一个时刻
都像蜡笔一样美丽
我希望 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
——顾城
顾城其人,故事轰轰烈烈,诗歌却许多句子都很抓人。
同样说画画,古人韦庄是这样写的:
谁谓伤心画不成?画人心逐世人情。
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满故城。
虽然描写的心境不同,也没有可比性。但就表达而言,各有特色。
比如,我们都爱的木心写道: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 马 邮件 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明明从前慢的古人却多爱写时间过得快,偶有写时间过得慢的:
孤枕锦衣寒,夜月更漏长。
无论是用日头、车马,抑或更漏,情感的表达无所谓意象,自然也无所谓字数多少,格律平仄。
记得以前上诗歌课,也讨论过诗歌之美。我还曾发言过,应该是说诗歌只是情感表达的工具,就像唱歌,甚至无所谓科班与否,是否受过训练。当时我举了例子是一位打工青年写的唯一一首诗:
母亲老了
扶墙走路
已踏不出声音
第一次看到这三行字,就很有画面感,读起来更觉得心里酸酸的,现在亦然。
我一直觉得,诗歌与散文及其他文体所最不同的,就是用少少的字表达出无限的情感。不那么累赘,却留出了极大的空间,短小而又意味深长。
所以,但凡是真情感与思想的自然呈现与表达,不娇柔造作,不刻意铺陈的,抒发自内心的,都容易出好诗歌,并不一定非得要遵从格律。
诗歌在现代总觉得有点边缘化了,从前看某部电视剧,剧中有个角色就爱写诗,但总是不得志,最后感叹生不逢时愤懑自杀。
文学源自生活,比如我就曾听过一种言论,是说如果称某人为诗人,是骂人的意思。
不过也的确没有关注到近人写过什么好句子了,新诗虽然冠以“新”字,但溯其缘由也是上世纪初的事情了。我们爱的那么些句子,其作者也基本都已作古。这样说来,某种意义上,是否可说我们喜欢的那些“新诗”,其实都已经是“旧”的了。
前些年,还出了个“梨花体”事件,分行、断句,就是诗么?
个人觉得,争论是不是诗其实没多大意义,我们只问好不好,喜不喜欢。
喜欢,就会有人传抄,有人模仿,自然会流传。反之,就算被明文规定,又能如何。网络上信息这么泛滥,几句隔断的话时间久了大抵连自己也会忘了吧。
因朋友推荐,关注了一个诗歌公众号,经常有推荐诗歌,都是新近“诗人”的作品。新推的一期有两首PK,一首很长,一首很短。
长的那首就不贴完了,放几句:
千里之外
路牌不清地址不详
我怎么把自己快递给你
我遥远的爱人
在这个佛主赐爱
阳光煽情的日子
如果风来敲门
请开门签收
这来路不明的邮件
再一层一层解开
我的青涩与饱满
当你目光微醺
游走我的高山河谷
百合花开
我就是你梦中的新娘
——银莲
短的那首,只有四句:
眼里一汪秋水的女孩
让我的湖面失去宁静
那些不能到达的远方
忽然失去勇气
——曹永胜
诗人是自由的,诗歌也是自由的,甚至可以说“自由”让诗歌变得更有魅力,但那魅力所在却是克制的。就像当初在现当代文学上读到女诗人尹丽川的诗,不敢说不好,但那么直白大胆的抒写,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就好比在这个周末的深夜,我在灯下突然想絮絮叨叨地写一点儿文字。有一些朦朦胧胧的冲动教我不舍入眠,敲打键盘抑或在纸上写字,都是叫人安定的法子。我认为诗人写诗也是如此。
情感从内心走到头脑,再走到笔尖化作文字,应该是一个收敛的过程,这个过程本身就让你沉静,也给你自由。文字赋予人的功能就如同开口发声,除非疾病,并不因人的背景或受教育程度而限制,都是表达的工具而已。
这些时日一直萦绕着的某些情绪,是关于“有用与否”的。工作原因,会常常觉得自己写了很多没用的东西,这个“没用”是广义上的,没能看到它实在的意义,虽然存在即意义,但并不想仅此而已。
对于不那么肯定的东西,自然不够认真和上心,于是产出了许多自己都不好意思负责的东西。这既是纠结所在,也是痛苦之源。
何以解忧,杜康也帮不上忙。
直到晚上翻阅到冯友兰先生的《中国哲学史》,再读其三篇自序,被其严谨的态度所感动。又想到与同事有分歧的“诗歌”问题,大概我们这一代人往往容易被“喜欢”和“有用”这两个词缠绕,而往往忽略了“真实”与“存在”。
就好比是先生序中所提及的,黑格尔谓历史进化常经“正”、“反”、“合”三阶级。我们多纠结于“正反”,而常常做不到“合”。止步于“查无实据”,不够执着“事出有因”。对事过去浮躁,而对己又有些过分宽容。
当古诗囿于格律,又流于辞藻;当新诗高唱自由,而放肆表达。诗歌也就不那么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