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孩子放学回来，一起去我们单位操场跑步。冬日的校园格外宁静，此时，正是晚自习时间，校园里灯火通明。
突发奇想，想起白日里同事说楼后的海棠果都结满了，于是，拉起孩子的手，故作神秘地对他说：“走，妈妈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孩子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妈妈带你摘果子去！”我拉着欣喜若狂的孩子一溜儿烟来到了教学楼后面。
搬到这个新校区之后，教学楼后面种了一大片海棠树。
对于海棠，我起初无感，可能接触不太多的缘故，不像对我们当地土生土长的树，譬如梧桐树，洋槐树那样有一种牵肠挂肚的亲切。
海棠树，在我们当地并不多见，近些年来才逐渐多起来了。
我们住的小区是前几年新开发的楼盘，绿化搞得特别好，院子里种了很多本地不常见的花卉树木，其中就有海棠树。
海棠最美的时候是春天。
记得我们刚搬来时是冬天，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感觉一片荒凉萧瑟，早一年搬来的一个邻居说：“等到春天就好了。”
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春天，我们着实被这里的春天惊呆了！
清明左右的时候，整个小区就像一个百花盛放的花园。
用朱自清先生的话来描述就是：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
春天像一个花的舞台，随着春的帷幕拉开，花儿们竞相亮相，争奇斗艳，一片繁花似锦，一时间让人目不暇接，分辨不出谁更美。
在春天的一片花海中，海棠花以其清雅不凡独树一帜。
比起灼灼其华的桃花来，海棠花很淡雅，不用抢眼的色彩来引人关注。
比起梨花的甜香来，海棠花几乎没有香气。这一点被张爱玲列为平生三大恨事之一：“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海棠无香算是美中不足的一点遗憾。
海棠花，美在端庄，淡雅，宁静，温和，像是一个不施脂粉的丽人，虽然素面朝天，却有着天然的清丽脱俗。
当别的花都争相开放时，海棠却不急不躁静守着自己的花期；等到别的花都把风头出尽了，海棠才悄悄开放花朵。
当大部分花都谢了，春天即将谢幕时，海棠依然一树繁花，和满树的绿叶交相辉映，兀自美丽着自己的美丽。
我们小区的海棠树下常常站立着很多大人和孩子，或者拍照，或者追逐。大家都喜欢海棠花，尽管她不鲜艳，不热烈，并不削减她的美丽。
美丽而低调的海棠花，很适合作为照相的背景，她懂得收敛和陪衬。在她的衬托下照相，你不会有被花抢镜的感觉，她只会更衬托出你的美丽。用海棠做背景，照出来的人也如海棠般柔和静美。
海棠有很多品种，有白色的花，有粉色的花，无论什么颜色，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雍容华贵。
尤其喜欢西府海棠，花开时白里透粉，饱满娇嫩，好像少女粉嫩的脸，矜持中带一点娇羞，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她。
院子里樱花怒放的时节，风来时落英缤纷，人站在树下只感到无限繁华欣悦。
樱花哪怕落了也给人快乐的感觉，却不忍看到海棠花落，那么美好的花朵落下来太可惜了。
每逢调皮的孩子抱住瘦瘦的树干摇晃时，我就严厉呵止他。其他花犹可，只看不得海棠花落，就是这么偏心。
对海棠这样的偏爱呵护之情，也不是独我有之。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清照《如梦令》
一夜沉睡后的女词人李清照清早醒来，想起昨夜的风雨，最担心的就是海棠是否依旧。
虽然得到了“卷帘人”的回答“依旧”，她还是不相信：大概花朵落了不少吧？
寥寥两句对白，女词人对海棠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园中花不止海棠一种，但挂在词人心尖儿的花儿却只有海棠，可谓情有独钟。
把海棠花看做少女的想法，也不是自我开始。
苏轼在《海棠》诗里写道：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在这首诗中，海棠多像一个娇憨的女子，熬不得夜，夜深忍不住悄悄睡去。
而怜香惜玉的诗人却还没有看够海棠，害怕海棠睡去，于是把烛火点得更亮，并高高举起凑近了看，好将那美丽的容颜看得更真切。
海棠犹如少女，《红楼梦》里就有一个如海棠般娇憨可爱的少女史湘云。
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里描写湘云喝醉后睡在花下那一幕，是全书中最美的片段之一：
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磴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闹嚷嚷的围着。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 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搀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嘟嘟囔囔说:“泉香酒冽,…
看过这段描写的人，无不为湘云的憨态而发笑，这样“香梦沉酣”的湘云和苏轼诗中“只恐夜深花睡去”的海棠不是很像吗？一样美丽，一样娇憨。
所以在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里，群芳们为庆祝宝玉生日在一起玩占花游戏时，湘云抽到的签就是海棠花。
由此可见曹雪芹深得海棠花之妙，湘云之于海棠，就像宝钗之于牡丹，黛玉之于芙蓉，伊人就是花魂，花亦如人一般摇曳生姿。
如果牡丹美在雍容华贵，芙蓉美在超凡脱俗，那么海棠就美在娇憨清纯，一如少女，与世无争，纯净无邪。
这样的纯净无邪，娇憨可爱，却也有着说不清的魅力，尤其对历经沧桑的中年男人，有着致命的诱惑。
电影《洛丽塔》塑造了这样一个少女洛丽塔，她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让一个老成持重的男人为之疯狂，几乎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走向。
这部电影的中文译名就叫《一树海棠压梨花》，海棠，俨然成为少女洛丽塔的代名词。
这部电影向来有争议，年龄相隔悬殊的老少恋是争议的焦点。
少女的美丽，本出于天然，何来诱惑？与其说是少女的魅惑力太大，不如说是中年老男人的一场意淫。
就像那海棠，我美丽我的，关你何事？对待世间一切美丽，应该像宝玉呵护众姐妹一样爱护备至，而不是“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
海棠没错，美丽没错，错的是那些贪心不足的人。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再美的少女也有容颜老去的一天，如果不能把美丽凝聚成果实，那么终不免“红消香断有谁怜”的结局。
幸好，海棠在春红已谢后完成了自己的华丽蜕变，从少女升级成为妈妈。于是，有了那一树结满枝头的红艳艳的海棠果。
海棠果颗粒不大，远看像山楂，一颗颗饱满圆润，结满了枝头。近了看海棠果和山楂不同，它表皮比山楂更加光滑，色泽更加鲜艳。
晴好的秋日里，那一树树果实累累的海棠树也是校园里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成熟的海棠果微微有一点酸，但并不涩，酸中带甜，正好是我喜欢的口味，咬一口在嘴里，酸甜可口。
今晚，我和孩子借着教学楼窗户透出的微光，就着手机手电筒，摘了一大捧海棠果，塞满了孩子的衣兜、裤兜，就像我小时候摘酸枣一样。
对于没有这种自然采摘经历的孩子来说，这是一次有趣的采摘体验。而且，还有一种害怕被人发现的刺激感觉。
书包，衣兜都装满了。在淡淡的月光下，我们依依不舍地和海棠树告别。
期待来年春来时，再来领略海棠一树繁花的美丽！
2021-12-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