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
我叫谭岚,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
从我记事起,听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笼子。“不要去到笼子外面,不要相信笼子外面的一切”这是爸爸妈妈对我说过最多的话,我没见过他们口中的笼子,但这还是止不住感到很好奇。
我的生活很舒服,也很自在,每天上学放学,和朋友一起踢踢球。我们偶尔会讨论起“笼子”,但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我们觉得这只不过是大人为了不让小孩子乱跑想出来的荒谬故事罢了。
我家旁边有一片树林,一到夏天就有知了扒在树上叫个不停。我会叫上朋友们一起,在很多个凉爽的傍晚抓知了,抓蚱蜢,然后躺在地上,看着天色一点点变黑。这么广阔的天空,外面又是这么浩瀚的宇宙,怎么可能会有笼子能罩住这一切呢,我这么想,然后摇摇头,继续和大家一起数星星。我们会玩到大人们来找我们,然后才不情不愿的各自回家。
第二天,我们会把前一天抓到的蚱蜢拿出来,放在一个小盒子里“斗虫”。我总是小朋友里眼力和运气最好的那一个,每次都能找到一只最强壮最勇敢的蚱蜢,然后在他们羡慕的眼神中把他们的蚱蜢打败。
“明天再来,我今天一定要找到一只比你的更厉害的蚱蜢”李智说,这是我的朋友中和我关系最好的一个,偏瘦的身材,带着一副圆形的银框眼睛,说起话来总是一套一套的。
“好,我等着”我朝他笑了笑,他很喜欢斗虫,或者说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但这可是他为数不多喜欢的事情之一。
当时我们还在上小学,这类游戏是我们放学之后最喜欢的活动了。
我把我的蚱蜢放进一个小小的塑料盒子里,然后仔细地戳了很多细小的气孔,我还等着它明天继续打胜仗呢!
第二天放学我急匆匆的冲回家里,却只看到一个倒在地上的塑料盒子,上前一看,空的。我很伤心,大家还在等着我呢,爸爸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沮丧的我,无奈的说:“它把盒子撞倒了,刚跳出来就被一只鸟儿飞进来吃了”为什么它就不能好好的待在里面呢,我很苦恼。
我只好下楼告诉大家今天比不了赛了,得等我再抓一只新的蚱蜢。不过这件小小的伤心事对小朋友来说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还是一样又躺在地上,直到月亮又悄悄地探出身子来。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还有几个月就要考试了。我学习并不怎么认真,成绩自然也不好,担心考不到市重点初中。于是就在一天下午,我找到李智,“大智,考试你可要给我抄抄啊,我成绩这么差怎么办啊?”“我之前不是说让你每天好好写老师布置的作业吗?”“嘿嘿”我讪讪的笑了笑,我是闲不住的人,写作业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谁受得了啊!
“还有几个月呢,我回去给你圈几首古诗和几道数学题,你回去练一练,没问题的”他说,“进入市重点初中以后还有入学考试的,这些知识不学一点不行的”,我听着他这些话,脑袋耷拉着。
好在我还是听了他的话,回去好好按他说的做了,小学生的考试确实不难,我成功考上了市重点初中。
暑假,我们都聚在一起,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考上了同一所初中,以后就未必能见面了。“我们去游泳吧”小余突然说,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体恤,一条灰色的短裤,在我们之中并不怎么显眼。“好”我们就这样约好了。
我们选了一条最靠近县城的河,河水是从旁边一座山上流下来的,到这里已经不是很急了。选了一处较浅的水,我们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水里稀疏游着几条鱼。
夏天真的很热,水里是难得的凉爽,我们的水性都很好,钻进水里像鱼儿一样灵活。突然,我听到小余叫了一声“好大的一条鱼啊,好漂亮”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嗬,水底下正有一条金黄色的大鱼,尾巴一摆一摆,慢悠悠的游着。
我想去抓住这条大鱼,从岸上捡了一根结实的树枝,简单处理一下就变成了一柄鱼叉。“别去,那里水太深了,而且水流比这急”李智说,没错,那鱼在的地方水深足足有两三米,对于当时的我们确实不浅了,而且离山脚更近,能看到水用力地拍着附近的石头。
但我还是想抓到那条鱼,这是我头一次看着这么大这么漂亮的鱼,我相信我的水性,没管李智的提醒,一头扎了下去。
在水下,我悄悄的游近它,就在它离我只有两三米时,它猛的一个摆尾朝山上游去。我心急了,加快速度想赶上它,不料一脚踢到一块石头,剧烈的疼痛之下呛了好几口水。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模糊,无助感包裹着我。
其他人叫来大人把我救了上来,在他们的急救下,我吐了几大口水才清醒过来。大家把我送到了医院,还好没什么大事,但我仍然觉得很后怕。
项圈
后来,我们长大了,就在成年的那个晚上,父母对我说:“阿岚,摸摸你的脖子”我摸了摸,奇怪的是我的脖子外面多了一圈硬硬的东西,冰冰凉凉的,我伸了伸脖子,没什么感觉,只有伸手触摸时才能察觉它的存在。“这是你的项圈,孩子,它可以让你不会走出笼子”我很疑惑,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他们不会还拿笼子来吓唬我吧,但脖子上这个神奇的东西又是真实存在的,我对这个“笼子”更加好奇了。
在大学里我认识了很多人,很多新朋友,无一例外大家都知道“笼子”,但就是没人见过,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项圈,奇怪的是我们只能摸到自己的项圈,我问过父母,但他们也不知如何解释,只是说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罢了。
这天,我躺着床上刷着新闻,突然一条新闻刺入我的眼睛。“我市某市民持刀行凶,抢走路人财务后逃逸”,然后就是一段录像,录像中,一个神神颠颠的男子拿着一把带血的刀,在镜头的拍摄下冲出人群消失不见,只听到一句话“哈哈哈哈哈!我没有项圈了!老子要去笼子外面去了!哈哈哈哈哈!”我心头一震,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不明白他说的没有项圈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所说的要去到笼子外面却让我很震惊。
这件事迅速的传播开了,大家只是感到很唏嘘,毕竟这样的事情在我们这虽然很少,却也不是没发生过。
后来,我顺利毕业了,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在一个中型企业里做一个白领。每天的生活不说无聊至极,但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新鲜事了。
直到那一天,年幼的几个朋友建的群聊里突然发了一条消息,我赶忙点开消息,毕竟我们这群朋友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消息是小余发的,“我见到笼子了!”这一句话就像一到雷一样劈在我的头上,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后天晚上,老地方,我带你们去看看!”小余又发了这样一句话。
当天,我们每个人都到了,许久不见,大家的表情各不一样,激动,恐惧,不过更多的是好奇。小余神神秘秘的带我们坐上一辆车,一路直奔县城外。车开了很久很久,中途还停了几次,不知道是在加油还是休息,我没忍住睡了过去。
醒来后,车上只剩我一个人。我抬头看到车窗外大家都站着一动不动,然后透过他们我看到了传说中的“笼子”,我走下车,确实是个笼子,排列整齐的铁管直冲天际,完全看不到尽头。
我很惊讶,其他人也一样惊讶,笼子不仅仅只是一个故事,当这个事实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却都说不出话来。我朝笼子外面望去,笼子外面——有人,活生生的人,他们衣着华丽,在黄金铺成的街道上优雅地漫步,他们没注意到我们,又或者是不屑于朝我们投来目光罢了。
我还看到很多房子,高大,和这笼子一样高耸入云,房子外面夸张的镶嵌着各种珠宝。为什么?这是我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为什么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为什么外面的人过着比我们丰富这么多的生活?我被这些想法缠住了。
有几个小伙伴安耐不住激动,冲到笼子旁边想要扒开铁管,然而刚开始用力,他们就跪倒在了地面上,我看到他们捂着脖子剧烈的咳嗽。我也走了上去,紧接着就突然感觉到了自己脖子上的项圈,它变得十分滚烫,而且不断缩紧,我只能退回来,那几个小伙伴也退了回来。
我们回到了车上,大家都还没回过神来,我们商量明天一早就回家。傍晚,我一个人下车放松,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十分眼熟的人,他穿着烫的笔直的西服,领口却高高的竖起,西服在他身上显得很滑稽。
但我很快就记起了他是谁,是那个持刀行凶的人!他真的去到了笼子外面!而且还生活得这么滋润。他好像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嘴角微微的勾了一下,朝我挥手示意让我走过去,我警惕走了过去,他也正好走到笼子旁边。曾经我隔着一块手机屏幕看见他,现在又隔着一个笼子再次遇见他,缘分还真是神奇。
他上下打量着我,问道:“你……想出来吗?出来就可以拥有曾经没有的东西,拥有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他笑着,语气显得有些阴森。我咽了咽唾沫,“我告诉你怎么出来吧,回到市里,你迎面碰到的第一个陌生人身上就有出来的钥匙,拿到它,你就能像我一样获得这一切”。我开始害怕了,跑回车上,他嗤笑一声,扭头不再看我。
回去的路上,我回想起那个人说的话,不禁冷汗直流,不过其他人都没发现我的异常。
回到市里已经是深夜了,他们径直把我送回了家里,我躺着床上,不一会就深深得睡去。梦里,我走出了铁笼,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空气那么清新,阳光那么耀眼,眨眼间我来到一座豪宅中,手边是堆成山的钱和珠宝,面前是数不尽的珍馐佳肴。
“你碰见的第一个人身上,带着出来的钥匙,只要把它带来这里,你就能得到这一切”我睁开眼,冷汗浸透了我的衣衫,这句话突然出现在我的梦里,把我硬生生吓醒了。
天亮了,昨天的那个梦让我久久不能释怀。我战战兢兢地走出家门,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皮大衣的男人,他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手提包,我看着那个包,脑海中笼子外面的画面不断闪过。突然,我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一般,冲上去抢过那个人的包,然后转身就跑。他好像被我的行为吓到了,居然没有任何反抗。
我打了一辆车,让他沿着那条那条路开,又是过了很久,我看到手机上的新闻:“一男子光天化日抢劫路人后逃逸”我知道那是我,但我管不了这么多了。终于,我到了笼子面前,我塞给司机一大把钱,让他赶紧回去。然后走到了笼子面前,我把手伸进手提包里,我浑身上下都在发抖,是兴奋,也是害怕。
但我根本没找到什么钥匙,包里只有一台电脑和一大堆钞票,我觉得我被那个混蛋骗了,当我懊恼的时候,我的手抓过我的脖子,它不在了,“项圈”消失了。我仔细摸了摸,脖子上什么也没有。
然后我一步一步的慢慢走到笼子前,那种灼热也没有出现。我把手放到了笼子上,突然,背后响起一阵阵警铃,是警察!我知道,他们是来抓我的。
我不知道怎么办,没有钥匙,笼子还是打不开,“阿谭,别再做错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别毁了你的未来啊!”我听到了李智的声音,他和警察一起来了。两个警察冲了上来,把我摁住。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突然,我撞开一下旁边正在掏手铐的那个警察,然后推开另一个正抓着我手臂的警察。我发了疯似的朝着笼子跑去,再也不顾李智的呼喊。
让我惊讶的是,我冲了出来,我冲到笼子面前时,那笼子突然消失了,我扑倒在外面的地上,然后笼子又突然恢复原状。我站起来,又继续跑,不知道要跑多远。
终于,我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变成了笔挺的西装,我想了想,走进一家餐厅,还没等我说话,一个服务员把我带到了一张桌子旁坐下,很快上面就摆满了出现在我梦里的那些珍馐。
我狼吞虎咽的大口吃着,顾不上形象,甚至顾不上咀嚼,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美好,这么神奇。用餐完毕,我想结账,服务生却告诉我不用结账。
然而当我走出餐厅,我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教我怎么出来的男人,我看到他被人按在地上,那群人用棍子狠狠的打在他的身上。等那群人走了,我走了过去,他躺着地上奄奄一息,让我惊讶的是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你?”我问到,“为什么?呵呵”他低下头“这个地方,没有人工作,没有人种地,这个地方的一切都是抢来的”他恶狠狠的说。“你早晚会明白的”他吐了口唾沫,里面夹杂着一抹鲜红。
他走了,我突然感觉很闷热,抬头一看,哪有什么阳光,哪有什么新鲜的空气,阴沉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光亮,空气黏糊糊的,闻起来令人作呕。我看到身上的西服写着“价格:抢劫一个无辜的人”,我看到黄金铺成的道路上刻着“盗窃重罪”,我看到漂亮的房子外面写着“贪污腐败”。我看到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被打上标价,有人命,有罪行,有抢来的金钱。
突然,我的脑袋上挨了一记闷棍,醒来时,我身上的西装已经不在了,我的脑袋很沉,很疼。我发现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像外表那样美好,人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快乐,那样光鲜亮丽,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尊严和生命换来表面的风光。曾经那个笼子里,有富人,也有穷人,但每个人都过着自己的生活,各司其职,朴素但又很快乐。
但我再也回不去了。
很多年后,一个年轻人从笼子里冲了出来,他刚想高兴的宣布这一喜讯,却看到旁边坐着一个没穿衣服的老头,头发脏兮兮的,身上全是伤口和血迹,眼睛直勾勾得看着笼子。
他问:“老头,在这个世界还有像你这样的人?”
老头笑了笑,“你会明白的”
年轻人还是一脸茫然,老头又看向笼子,两眼微微眯起,流露出一抹热切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被法律的笼子囚禁,殊不知这笼子才是最后的一道屏障,当贪婪战胜了理智,这没有笼子的世界,看似自由,其实……”
老头摇了摇头。
“有的人能带着项圈走出笼子,在这里痛苦的活着,每天都在审判自己。更多的人假装自己真正像表面那样光鲜,实际上每天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永无安宁之日。”
年轻人有点害怕,追问道,
“那项圈又是什么?”
……
“良知”
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耶林《法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