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嘉兴三十六年,朝纲动乱,大兴朝高位群龙无首,王孙贵胄争相把持朝政,弄得满城腥风血雨。
嘉兴三十七年,左相谢明辞以雷霆手腕控制住了朝堂,年仅四岁的皇太孙穆逸被推上位。至此,朝堂上下虽不满意一黄毛小儿坐这九五至尊,却也对此缄口不言,那些露出狼子野心,胆敢觊觎皇位的人,也都被左相以叛乱之名当众诛灭,其中不乏穆氏一族,朝堂上下见了皆人心惶惶,不敢造次。这场变动只持续了仅仅月余,便如惊弓之鸟般无人提及。左相谢明辞实为摄政王,新帝年幼无力佐政,大权朝务便都落在了左相一人身上。
嘉兴四十二年,邺朝百万大军如万江倒海之势压入边境祁水一带,左相谢明辞把持朝纲多年,朝中耿直言官颇有微词,但在这几年来也敢怒不敢言,左相实权在握,掌握生杀大权,那些忤逆他的人早已被他寻个由头给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如今的朝堂只余鸡鸣鼠辈之人,竟无一人能担任护国将军与邺军作战。
如此孱弱的兴王朝,覆灭也就是时间问题。邺军攻入燕京时,王朝百官皆受屠戮,唯谢明辞一人处在高首,睥睨天下。
“奸相谢明辞,你不得好死!你...啊!!!”飞溅的血沫染污了大兴朝的祭祀神地,整个皇城笼罩在乌云之下,战争在此带来了一片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兴王朝的挣扎就如泥巴过河,俨然毫无波动,悄无声息。
阳春三月,百年王朝始于此,也终于此。
2.
柳树飞絮,随风浮面,只有这期期艾艾的镜花水月倒映着一江春水。
艳明红都里,被安置于芙蓉院落的南容衣并不知外面的翻天覆地,但任谁听了外面的动静,喊杀声夹杂着尖叫声,也能猜出分毫,她早知兴朝已如朽木枯枝,覆灭也是早晚的事,是以毫不意外,更何况有人在此里应外合,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事。
邺兵攻进城内的那一刻,外面的动静就未停过,不过好在她所处的地方还算不混乱,或许是靠近谢明辞的缘故,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保下一些无辜的兴人,平白给自己惹上麻烦。
一连好几日她都安分的待在艳明红都,直至外头动静间歇,才敢出这一处院落,艳明红都有那个人的暗卫护着,她并不担心出事,而她也有事必须要做,离开这处安全之地也是不得已。
此刻她身着暗花云锦宫装,急忙的走过一处处杀伐过后的已殇宫地,她要去见谢明辞,可正兴殿虽说靠她的那处近,可毕竟皇城之大哪有这么容易就到的,眉眼间的慌乱是真,入眼可见,无数横倒的尸体堆叠在沿经之路,一地的残肢脏肚,引来爬虫馋食,扑鼻的血腥味久久挥之不去,胃中滚滚翻涌。
南容衣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一幕,即便是撵转关岭,历经千帆转折,也未见过,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呕吐起来,将那仅少的腹中之食一并吐出。
……
直至吐完,腹中空荡,那股子恶心还是萦绕在心头,来不及难受,就加快了脚步赶紧离开此处。
艳丽摆裙扫过华贵的琉璃板路,大殿内宫已被清扫了一遍,但透过板面还能依稀看清干涸的斑斑血迹,而上首正坐着一个颠覆了皇权而如今笑得温文尔雅的伪君子。
“公主殿下,臣已恭候多时。”他显然也料到自己会来,并不觉得意外,殿内烛火不甚明亮,他的脸隐在一片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眸中的神情,眉若点漆,面冠如玉。
南容衣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心中微沉,在来的路上她便想好了措辞,为的就是这位能助她回朝,远离这是非之地,这样那些看她好戏的人怎么安心,她又怎会放过他们。
“咻--”意外来的猝不及防。
一支飞箭破空,唰的穿透阶梯下妙人的胸膛,一股钻心彻骨从未有过的泛过全身,伴随着嘴角呕出的大滩鲜血,将她的脸衬得妖冶苍白,就在她倒下的那一刻,残留的余光瞥见大殿上首的人脸上有一丝慌乱,真稀奇啊,气力和意识在渐渐消弥,剧痛伴随着大殿内闯入的刺客,腐蚀着她的意志,堕入无尽黑暗。
面对大量涌入的刺客,刀光剑影穿梭过来,谢明辞眉眼都未抬一下,只发疯似的抱起血泊中的女子,怀抱下的手竟微微颤抖,仿佛抱着的是易碎的瓷器。
无论他再怎么想要挽救,怀抱下渐渐散失生机的身体都在告诉他一件痛苦的事实。
绚烂的宫装衬着她娇小易折,初春的时节再无一春色撩人。
3.
血大片蔓延至身倒之处,南容衣也彻底死透了,可耳边刀剑相撞的声音却清晰无比,那股子剧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那一箭是场梦。
而此时此刻抽离身体的她漂浮在大殿上空,迎面的刀剑甩来并从她身上穿过。
原来是自己的灵魂……她确实是死了。
而凶手不用想都知道是谢明辞的仇家,那些刺客一看就是经过死仕训练的,一箭直穿心脏,一击毙命!而自己就这样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南容衣很不甘,明明就可以先一步回朝,明明就差那么一步!
她明白回朝后又是腥风血雨伴着她的后半生,但那又如何?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她又有什么后路可言,那些后路不都被堵的严实死了吗?就算同归于尽她也是要拼个你死我活,就看胜负谁站上风。
如今死都死了,她来找谁评理!什么端庄名门做派通通都不顾了,她现在就想在谢明辞家门口嚎上几句,以试愤恨,都说祸及旁人,自己就是最无辜的那个!
忽然一股拉扯力将她从眼前的不真实中唤回,天旋地转间,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轻飘飘落在了谢明辞的面前,能清晰的看到青年眉间的点点猩红,眸中的暴虐之色令之凛然,这还是南容衣第一次见这样的他。
“主上,我等保护不力,让公主……香消玉殒。”刚对上一双寒若初雪的眸,顾彦冷汗直冒,有些口不择言。
他看出主子有些不对劲,但话已出口,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句话无疑是雪上浇霜,在这个诡异的气氛下,顾彦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主上,那些刺客该如何处置?”领命不放过任何一个刺客的江北在抓捕到最后一个落网之鱼后,从屋外进来的同时未曾察觉到空气中的诡异。
顾彦悄悄为他捏了把汗,却听谢明辞轻轻的笑了一下,顾彦听此本想松口气,又听他开口。
“抽.皮.剥.骨挺适合他们的。”语气中带着再平常不过的玩笑,但没有人会认为这只是一句玩笑。
听得这话的江北与顾彦眼神俱是震了震,大气只出不进,江北更是双腿抖上了几抖。
大邺第一酷刑!
就连已死过一次的南容衣也感到身心俱骇,来不及心有余悸,缥缈的身体就轻飘飘得随着谢明辞的步伐而移动,他抱着她冰冷的尸体,不管衣衫被血污尽染。
见此,南容衣有些心乱如麻。
谢明辞虽然很少把自己真实的一面摆在人前,就连喜好做事都险少有人知道,但她还是在某些细小的末枝中看出他很爱洁,抱着一具尸体实非他做派,这让她也不免想起他曾对她说过的那句,“不管怎么,原谅我”,是有些奇怪。
刚踏出殿外,就被大殿外守候的路阎来了个碰面,他听人传七皇子遇刺,便着急忙慌的前来刷个好感,他心里也有着较量,能一人控制兴国上下,可见心机深沉至极,因此,不敢贸然怠慢。“七殿下,刺客一事末将必查个水落石出,让殿下受惊了。”
路阎显然也看到了谢明辞怀中的女子,不曾想到会如此,“这…”
南容衣不记得他说了什么,思绪只牵扯着一些事,飘忽到远方的风中,被吹散不止。
4.
心念若期,何以为生。
黑暗,无止境的黑暗,她仿佛看见了幼时的自己,还有那一面面笑着的脸庞,“但这是梦吧…”像弥留之际的呓语,带着她渐渐沉睡过去。
回忆如潮涌,划下了她短暂的光阴,执念的开始,混沌的尽头,从云端到尘埃,从挣扎到死亡,像戏剧般生动黯淡的演完了她的一生。
就在这时,混沌开辟,恍惚之间,她看到了一片空白中矗立的一座宏伟钟门,意识吸引着她走向那处,走向破碎的虚无缥缈,魂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