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喜欢坐在高高的墙头,等着夏日那一场晚风,吹来沁心舒爽,那是最惬意的事情了。
但凡得闲空着的时候,汀都会不顾墙头上长着的狗尾巴草,跳上去,等着天边热乎乎的太阳落下去,看着暮色里的鸟儿回巢,村子里的人们扛着锄头往家走,野鸭钻进芦苇丛里。她觉得那是村庄最美的时刻,安静又有着生活气息,什么都不需要,就等着晚风来。
只是,她想起了哥哥走之前和她一起坐在墙头给她读过的一段话,“你总不喜欢陪我看夏天的锦簇花繁,现在我一个人,慢慢的看,看岁月荏苒,看形只影单,看你消失不见。你总不喜欢陪我等每天的夜黑昼白,现在我一个人,孤独的等,等花谢花开,等春去秋来,等我痴心不再。你总说会回来,和我回到从前,却忽略了时光飞逝,沧海流年,别再说后来,后来我又不在。”
当时的汀才十三岁,也听不大懂这段话里有着怎样的无奈和惋惜,听不出悲伤,也听不出深情,只是觉得哥哥的侧脸在那个太阳还没消失的傍晚,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她想哥哥高兴一点,便跳下了墙头,扯下哥哥的拖鞋就跑,大声喊着:“哥啊,来抓我啊,来抓我啊……”
于是,在那个夕阳染红天边云彩的傍晚,十三岁的小姑娘举着四十一码的拖鞋歪歪扭扭在前面跑着,十八岁的大男孩光着脚避着石子瓦片追着,他们的光影被拉长,又如浮动的水草让人捉摸不到。夏季,就是流许多许多的汗,还是忍不住要跑的季节。
追赶是他们在一起最常见的情景,汀小时候就追着哥哥跑,跟屁虫一样粘着。哥哥有时无聊会和她玩追赶的游戏,跑一段等一段笑一段路,但大多数,哥哥会嫌弃她什么都不会玩,没有意思,总是和比他大一点的孩子玩,不带着她。汀总是忘了生气,照样去追哥哥的脚步。
那个傍晚,她最终被哥哥追上了,乖乖交出了鞋子,转身就往家跑。跑回家拿了水勺舀了一勺水,往追着而来的哥哥身上一泼,然后咧开嘴大笑。“好你个小丫头片子,敢泼你哥,看我怎么收拾你!”哥哥一抹脸上的水,抓住了她胳膊,一副要甩她出去的架势。看她被吓的样子,又“噗”一声笑起来,放下她,说:“好了,我不欺负你,公平起见,我们各自准备水源和工具,半小时后泼水比赛,不管谁先认输都不能告状,怎么样?”
汀当然拍手叫好,炎炎夏日,泼水无疑是最好的游戏方式,重要的是和哥哥会有大把的玩耍时间。全身湿透,跑得筋疲力尽的时候,才是全身最放松的时候,彼此看着大笑,彼此都没有认输。那一刻的欢愉和清凉,汀至今还记着,是夏季里宝贵的记忆。
洗完澡出来和哥哥一起吹着晚风,哥哥给她讲了一个她当时很羡慕的故事。故事里有一对热恋中的男孩和女孩,在十八岁的这个夏季,约好了要一起去青海,看青色的海水,看藏蓝的天空,呼吸远方的空气,圆一个浪迹天涯的梦。女孩儿父母不同意,女孩儿被关在家里不出来,男孩天天去她家楼下徘徊。靠着折纸飞机传递消息,夏天就这样一点点走到了尾巴。
汀觉得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爱情故事,她长大后也要有那么痴心等在自己窗下的男孩,夏季要越长越好,每天都因为喜欢的人而跳跃着年轻的心,那是青春的模样。十三岁的汀不知道的是,她还是太单纯地相信电视剧里的美好,忘了现实中总会有故事后面无奈的省略。
哥哥就是省略了他已经接受的那一部分,而那一部分在哥哥不打招呼地离开家后,她才得知。原来哥哥是那个故事里的男孩,他和爸妈争吵过要去青海,可是同样遭到了反对,而直接控制他的便是不再给他钱。哥哥每天都会早早去看喜欢的女孩,白天去饭馆端盘子洗碗,天黑前回来,他想攒着钱,总会和女孩儿去青海。
却在夏天快要结束时,女孩儿在纸飞机上写着:对不起,我要离开这里,去新城市读书了。青海,等到再相逢的时候去吧。哥哥的纸飞机再也没有飞进那个紧闭的窗户,于是不再抱有希望的他才在那天的墙头上讲了那么一段话。
如今,汀已经十八岁了,哥哥自打离家后只在过年时候回家。有时几个月没有消息,有时半年才报一次平安。家里人说过狠话不认他这个儿子,但最终还是接受了他出去闯荡的现实。男孩子,走过的地方越多,才越能够成熟和承担责任,这点在哥哥漂泊的五年里,汀已经看出来了,却心中有着说不出来的遗憾。
这个夏季,汀收到了来自青海的明信片,真的是很青的海,很蓝的天,很美丽的风景让人心驰神往。她知道那肯定是哥哥寄给她的,除了他,没有人和她提过青海。她又一次跳上墙头,坐在上面看远处的天空,看暮色里的村庄,等晚风吹来的惬意。
汀在心中想:哥哥是等到了和当年那个女生的重逢了吗?还是一个人去兑现了年少时的承诺?一直等不到再和哥哥玩泼水的夏天,自己会遇到陪她等风的少年吗?
晚风在村庄最美的时候,轻轻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