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一条龙,一条来自北方的龙。我曾经的“龙宫”,比东北还往北,我是龙王,而且我是个女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曾裹着皮袄过冬,白熊皮做的袄。我曾试图在龙宫安个暖气,可是你们也知道,水火不相容。更何况煤也不好运,我这里没有铁道。就算有了铁道,一条龙天天铲煤烧锅炉,传出去也让三界笑话,更何况我还是个女的。
我走亲戚、托关系,写了无数封信,才向天上的火德星君借了一盏“避水之焱”。顾名思义,它可以在水里发出星火光芒,至少能够温暖我的一双龙爪。
更能让这毫无生机的海底,有一点希望。
希望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不需要很多,往往一丁点,就能燃烧一百年。可每个月都有那么七八天,“避水之焱”也受不了北冥寒气而熄灭。那时候,海底又被黑暗和寒冷霸占。黑暗让人绝望。
绝望的日子里,我才会奢侈一把——开启一台留声机。
百年前,一场海难悄无声息的发生,等我赶到现场的时候,船沉到了海底,上千具尸体在海面上漂着。
与尸体混在一起的,还有这台留声机。
留声机里有一张胶片,我用法术让磁针在胶片的轨道上划过——肖斯塔科维奇第二爵士组曲的“第二圆舞曲”响彻冰冷的海底……
画风有点不符是么?但这就是一条生活在21世纪的龙的生活现状啊!
用“生活”这个词显然不恰当,我被关在北方的时候,是没有生活的。我是龙王没错,但我管辖的子民也只有我自己。
我是自己的王。
我没有龙公,(咳咳我不知道女龙的眷属叫啥,或者龙夫?)我也没有龙子,没有背着乌龟壳的丞相,也没有虾兵蟹将。我每天的运动只有游到冰层之下,偶尔能碰见几只大白熊,我一向他们打招呼,这群怂货就疯了似的跑开,将脑袋扎进附近的白雪中。
我有那么丑么?
我也没犯罪,这自然不算发配边疆。只是我作为龙族的第一位女龙王,上级龙组织实在不知道把我安排在哪个岗位上合适。
于是,我自告奋勇的来到了北冥苦海。
终于,我的孤独坚守得到了上级龙组织的认可。去年,一纸调令送达:我成为了帝都通惠河四惠到管庄段的新龙王。
我七舅姥爷喀纳斯龙王亲自送来的调令。
他说:你辖下的河段距离虽然不到10公里,但毕竟是京畿重地,寸土寸金,寸河寸险,我动用了不少龙脉关系,才为你争取到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让我失望哦。
我说,七舅姥爷您放心,多大的难题我都能处理,毕竟咱是在爱琴海龙族专科学校留过学的,是见过世面的,管理十公里的河道对于我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喀纳斯龙王摇了摇头:你若是这种态度,肯定做不好工作,你还以为现在当龙王只是行个云、布个雨、捞个人那么简单?天庭下命令了,要各级龙王提高主观能动性,不仅要保证自己辖下的河段、湖泊安全,还要保证河流的生态环境健康,提升河流的美观程度,建设服务型龙宫政府,不仅要让水族们过上平安祥和的日子,还得保证周围的人类居民的生活水准不能下降。
我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喀纳斯龙王掐了掐太阳穴:帝都还好说,周围人类的生活水准自然不劳你操心,可是喀纳斯湖就不一样了,距离中原腹地数千公里,交通也不便,旁边有几百户牧民,我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不得不编造出喀纳斯水怪的噱头,每年骗一些游客前来,逐渐提高了喀纳斯在人类社会的知名度——有时候,我还得亲自上阵扮演水怪,你不知道这群人类可鸡贼了呢!
他扒下左肩的龙袍,一道长达20公分的暗红色的瘢痕横亘肩膀,他说:前几年有个叫走什么科学的栏目去求证水怪的真伪,我知道那电视台收视率高,恐怕这节目影响我辛苦经营数十年的政绩,于是就变了个水怪突然现身,结果中了对方的鱼叉,险些被他们活捉!
我拍拍他的肩膀:这年头当龙真不容易啊!
七舅姥爷说:即便这样,那节目播出之后却把我上镜那段给掐了。所以,敖粥啊,你可得长点心呐!
没错,我叫敖粥。
【2】
到通惠河畔办完交接,上一任龙王哭着拥抱了我:小妹,未来的日子,辛苦你了!
然后向天狂笑三声:我终于逃离北上广啦!
第三声没笑完,他就猛烈的咳嗽了半分钟。我拍了拍他后背:没事吧你?
他一把拨开我的手臂,眼睛里闪烁着万丈光芒,“嗖”的化成龙形飞到了天上,蹭得河畔的电线上冒出一缕黑烟……
“Feeeeeeeeeeeeeeeeeeeeeeeedom!”
我的龙宫没在水中,而是在一座石桥的下方,据猫丞相说,前几年整修河道,为河底打上了水泥,我们的龙宫就被强拆了。幸亏当年的龙王还有些信徒,他们在石桥下面又为龙王盖了个一米高,半米宽的神龛,就当是龙王庙了。
既然龙宫上了岸,那自然水中的生物就没法在龙宫任职,什么龟丞相虾将军也成了下岗职工。前任留给我的左膀右臂就是一只猫和一条狗,猫是丞相,狗是将军。
猫是橘猫,猫中最爱睡觉的那种,一天上班10小时,他有8个小时都在睡,剩下的两个小时就去桥上不远处的公园里卖萌讨好,偷看妹子的裙底,以及跟其他野猫蹭猫粮吃;狗是条浑身是虱子的土狗,个子不高,我猜他可能有宠物犬的基因。他倒也坦承,说他妈是条大长腿的哈士奇,一次酒后稀里糊涂的和一只短腿柯基发生了关系,结果就生了他——他完美的继承了父母的优势,哈士奇的脑袋和柯基的腿。
我不知道上一任龙王是如何招到这俩员工的,但他们一个巨懒就知道睡,另一个虽然勤快,可上个台阶都得五分钟,去国贸桥取个文件就得一个上午……如此低下的工作效率,难怪上一任龙王要被发配到丽江。
他竟然还美的屁颠屁颠的。
我深知团队凝聚力的重要性,于是上任一周之后,我在周一例会上严肃的说(严肃是为了立威):从本周开始,本王要大大提高龙宫的办事效率,为了构建一个高效的办公团队,我们彼此之间要深入了解,互相信任,于是我打算开展一次……
土狗说:团建!欧耶,团建咯!
橘猫说:出去玩什么的,最烦了。
我说:是深入灵魂的自我检讨!
面对着他们的不解与困惑,我解释说,只有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彼此才能坦诚相待;只有开展原谅与互相原谅,彼此才能肝胆相照。
橘猫率先发言:我要批评土狗,他这张丑脸严重影响了龙宫的形象,他的小短腿经常遭到人类嘲笑,我每天都为他感到丢脸,浑身是虱子不讲卫生就罢了,但他逢人就点头哈腰摇尾巴,一副奴才相,我们好赖也是天庭的公务员罢,你至于在人类面前装孙子么?一点自尊也没有。
土狗说:哦呵呵,那我也要批评橘猫,这猫待机时间过长严重影响工作,所有脏活苦活累活全都我干,而且这杂碎每天晚上流连夜店,和公园中的母猫乱搞公母关系……
橘猫怒道:我搞你大爷!老子7个月时候就做了手术,还怎么搞……
说着,他翘起大腿,邀请我们欣赏他胯下那道别致的伤口。
我赶紧捂上了眼睛:我是个女的啊!
土狗说:女王你看,这种残疾猫怎么能进入我们龙宫的工作队伍呢?我们也不是助残机构!
橘猫说:大爷的,你既然提到我的伤心处,我就不怕再戳你一刀——上周是谁抱着一个钓鱼老头的大腿做一些猥琐下流的动作,还被人踹下了通惠河,旁人发了微博和朋友圈,要不是我派野猫咬了一个北青报的编辑,这事儿还得上报纸呢!
土狗脸一红:那是一种诅咒!我根本控计不住我计几啊!
我看他们吵得面红耳赤,眼看就要挥爪子拍砖头了,赶紧拦住:得得得!我让你们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没让你们互相挑对方的短处啊!算了,团建去吧。
于是我们去高碑店民俗村转了一个下午。
龙族日常对人类开启的是隐身模式,所以当你在高碑店、传媒大学、四惠、管庄一带看到一只橘猫和一条土狗散步的时候,那估计就是我们在团建,或许我也曾和你擦肩而过。
【3】
每天早上9点,我们仨准时在石桥下的龙王庙打卡上班。我端坐庙中,左猫右狗,静待着善男信女以及河中的水族众生来办事。可往往端坐都会成为枯坐——枯坐一整天,也碰不见一件事。
反而每周周一上午的例会,以及下午的通惠河全体龙王大会反倒成了一周最重要的工作内容。
通惠河共有13位龙王,每人负责的长度或十几公里,或一二公里。每周一下午三点,我都得赶到通州北苑,认真听上级领导念枯燥的公文,和天庭最新通告,我认真做着笔记,喝着一成不变的茉莉花茶,而一群木讷的同僚则大眼瞪小眼,或看报或睡觉或玩着人类的手机。
还记得第一次全体会议,领导让我发言,我将准备了一宿的发言稿慷慨激昂的念给他们听,结果只换来一次次的哄笑,以及几条龙梦醒之后不明所以而施舍的掌声。
梨园老龙王私下跟我说:小姑娘,不要搞得那么认真嘛,为官之道只有一字精华,那就是“混”!大家都在混,就你表现突出,那不是神经病么!乖乖,回家睡个觉,每天混10个小时,然后坐等提干就行啦。
有一次散会之后,我一条龙坐在紫檀大厦上看着京通快速与五环相交的远通桥,从下午四点半坐到了晚上9点半。
人类的车可真是多啊!一个下午,起码有一万辆轿车,上百趟轻轨在我面前经过。
这里多像是一个多维时空的节点——轻轨、环线、高速、辅路、普通的巷道在此交汇、重叠。来自不同命运线的汽车于此相遇,邂逅,擦肩,分离。绝大多数汽车,虽然走在同一条路上,却无法感知对方的存在,他们的世界只有眼前的车窗和两旁的后视镜。在茫茫车流之中,车子若能同行一段,这是多么小概率的事件,大多数汽车都是瞬间相遇、瞬间擦肩,然后今生再难重逢。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些感悟,我只是觉得与热闹的车水马龙相比,我一条真龙忽然觉得无比空虚和寂寞。
那一刻,我开始怀念北方皑皑白雪覆盖的巨大冰盖之下的黑暗与希望,怀念那些被我吓得将脑袋埋在雪里的大白熊。
天上下了雨,我被浇了一身湿。
喂,以后下雨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好吗?今天是那条龙值班哇!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龙王庙,却见一对儿男女就在我的庙门口搂抱着,互相啃着对方,那男人的手还在女人的身上摸索着什么。
是在偷钱么?
好吧,我只能代表通惠河消灭你了!于是我抬脚把那男的踹进了河里,但我并不会淹死他。夺他性命那是阎王爷的事儿,龙王爷(奶)不能越权。
男的爬上来之后骂骂咧咧,责骂那女的:你有病啊,至于玩的这么大?
女的有些委屈:我没推你啊……早跟你说了,你在神像面前这样,对神明不敬……
男的骂道:迷信!
然后含了口吐沫,全都喷在了神像的脸上。不过幸好,有两张性病艾滋病的小广告帮我遮挡了一部分粘稠恶心的唾沫。
幸亏我上午犯懒,没揭它们。
【4】
天庭的俸禄每个月刚好保证我能在不长肉的情况下活下来,油水不多却又饿不死龙,他们或许是为了我们的身材着想吧。
发工资的时候我才明白上一任龙王为何要雇一猫一狗给自己打下手,原因就是这俩畜生根本不需要开工资,他们的生活基本能够自理,吃喝不用我替他们发愁。
而每天来工作,几乎等于做慈善。
想明白这点,我就不能再凶他们了,更没脸向他们提什么高效工作的无理要求——橘猫每天睡8个小时的觉我也觉得理所当然,土狗取文件用半天一天,只要能把文件取回来,我就满怀感恩。
但是,从长远考虑,于公于私,我认为给他们发工资总比不发的好。但是我这里基本没有善男信女,无人上供,何来工资呢?我这龙王小庙比不得雍和宫这种大寺,它香烟旺盛,能养活全世界来蹭吃蹭喝的几万鬼神。而我这里,只有每月的十五,有个老太太会来上柱香,祈祷她儿媳妇给她生个大胖孙子。
我有点晕,许啥愿不好,非得许这个——我跟送子观音之间差着十几级,面都见不上,怎么帮你递话?如果说,你希望每天早上有人替你浇浇花、喂喂鸟,我自然就办到了,甚至洗洗衣服、刷刷碗也不无可能!
不过为了维护这位仅有的客户,我也不能亏待她,至少她闯红灯的时候,我得在旁边帮她维护交通秩序,不让车碰她。
橘猫听了我创收的想法之后说:启禀女王大人,现在啊,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挣,只要你去给周围北花园、珠江绿洲小区的女人孩子托梦,她们保准屁颠屁颠的给你送香火钱来。
我说:天庭早就发了禁令,对于托梦这种事,没有周公以及各级城隍、土地的批文,是不允许的。尤其你说的这种为了香火钱去狂骗人的行为,明显违法违规,不是害我么!
土狗说:这坏猫没个好心眼,不如听我的——咱附近有个传媒大学,每到考试季,总有学生给春哥、柯南烧香,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信春哥、不挂科”,“拜柯南,挂科难”……可见现在的大学生还是保留着内心的纯真,不如我们到他们学校营造一种“通惠龙王,考题统会”的氛围,那至少可以保证每年考试季,咱们有油水可捞。
我说土狗你这招靠谱啊,既没有诓骗学生,也可以切实的帮助他们度过考试难关,做好事天庭肯定是认可的。如果能够创收,不仅提高了我们的生活水准,其中的50%还能上缴天庭,也算是上级组织做出了贡献,真是一箭三雕的大好事。
橘猫“切”了一声。
于是我开始帮助传媒大学的学生作弊,但我很快就发现,这群孩子就是白眼狼。考前祈祷得虔诚,可真的考完试就把我抛诸脑后,成绩出来之后,完全不认为这是我帮他们才取得的结果,甚至还有人说春哥真灵。
孩子们,考场之上,只有我一条龙飞来飞去的给你们传纸条递答案呐,哪里有什么柯南和春哥?
春天到了,橘猫开始褪毛。
他睡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一大坨猫毛,偏我前不久还被帝都的柳絮诱发了鼻炎。我给他们发工资失败,所以我也没脸责备橘猫,只能等他离开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泼水,墩地,以防猫毛起飞……
春天到了,土狗开始发情。
我要时刻提防着土狗的动态,恐怕他又被钓鱼的大爷踹下河中,或者是被哈士奇、金毛、边牧、黑背控告强奸……禽兽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可土狗只会用一句话来打发我:这是诅咒,我真的控计不了我计几!
春天到了,我就跟个家庭主妇一样!
可我没忘记我是一条龙啊,我是一个经天庭认可的龙王,一个为万民谋福利的女龙王。
我又不是阿猫阿狗,更不是咸鱼!
我得翻身,所以……
额,网吧时间到了,本月的上网指标已经用完,只能下回再来唠!
等我发工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