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回家,我在班里就打开了信封。信封里有一张泛黄的宣纸。我小心翼翼地展开,尽量不引起同学注意。
我深吸一口气。
那“气势欹倾而神气横溢”的潇洒行书,只能是苏轼的。不知临过多少遍的《前赤壁赋》,此刻就出现在这张纸上。
字字丰腴,笔画舒展,看得出写字人的豁达。不仅形极似,也有苏子风骨。似乎没有刻意模仿的痕迹,倒像是本身风格如此。是谁临摹的?此人想来颇有造诣,即便是不模仿,也能自成一体。王弗为什么给我这个?
我正纳闷着,信封里却又滑出一张信纸。
“你好,不知道该称呼你什么。是现在的名字,江悔,还是就像以往那样?
我知道这么久不来找你是我的错,但我现在走投无路了,求求你,帮我一把。我不清楚你现在有没有找回记忆,所以王弗会保护你。如果你愿意帮我,办好事之后王弗会带你来见我。
我的目光刚掠过最后一个字,这张纸就化为了齑粉。全从指缝里溜到地上,颜色也渐渐透明,最后终于化为某种不可见的物质。
我有些慌张。他们知道我的名字。不,也许,只是他。是那个自称王弗的人一手策划的。他那不明不白的话暂且不论,纸又是为什么会自己消失?也许…这根本不是一张纸,而是某种机器吧,可以定时自毁。或者这只是全息投影,信封里有投影仪?那他又到底是为什么做这些?恐吓我,让我相信他,好绑架我?不,我只是个学生,他们犯不着这么麻烦。那究竟是为什么?我总不见得像信里写的那样,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信很短,却让我清楚认识到,他们有备而来。
“无论怎么做,人们也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村上春树的话浮上心头。不想了,头疼。
此刻,我着一套浅色宽袖曲裾,下摆略有些紧。突然,一只手抚上我的肩头。猛地转身,王弗正浅浅地笑。他也是一身曲裾,浅青色,下摆相较我的更为宽松。
“怎么,信里没讲清楚?”
我一怔,“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弗不理会我,又自顾自地开始向我介绍:
“现在是汉文帝前元七年,社会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这句话说的我一头雾水,话题转移真快。他到底想干嘛?我讨厌这种感觉,像被拖行的人,亦步亦趋,又看不清前路。
“向你证明我的能力啊,想要什么,明天中午给你。”
…他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这说明…他能接收脑电波讯号?我试图用正常的知识来解释这件事。
“行啊,你给我把越王剑拿来吧。”
那我干脆顺水推舟,试他一试。
“只有这个?那好吧,你该醒了,明天我还在那儿。”说完这句话,他停顿片刻,“这套汉服是不是有点太紧了?不过,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嘛。衣服送你了。”他挥挥手,走了。
我猛地抬起头,后背已有黏黏的汗意。语文老师在上课。她从来不管我,我也懒得听。
怎么做个梦都能梦到他?真是见了鬼了。
“江悔,我现在在朗读优秀作文,你在干嘛?”语文老师正对我怒目而视,她坚持披散着油腻的头发,法令纹几乎把整张脸分割开来,“怎么,觉得比不上你的大作?那好啊,我们就都来欣赏欣赏未来大数学家的著作!”
她说这话时特意加重了“数学家”三个字的语气,明显意有所指——低头一看,果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忘记把数学资料收进去了。她见我坐着不动,便让我的同桌——自然是她的“得意门生”,翻开我的作文本,示意同桌念出来。
“……‘诗意地栖居在大地’……那棵树微笑地看着我,不言也不语。一树的花都开了……像你从我窗前经过……”
“行了行了,”语文老巫婆又挥手让她坐下,“也就那样。我就不懂了,你有什么好炫耀的?江悔,你是不错,但也别恃宠而骄!”
她的攻击重心千篇一律。
“明天中午留下来!”
我点点头,而后无谓地趴在桌上继续睡觉。
我喜欢苏轼,他那种风骨,是他人所不能及的。我是悲观主义者,而他是乐天派。他的豁达、幽默、率真,统统是我艳羡的。
最初识得他,是那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登时就觉得,此人必定气度不凡。如此平静的“归去”,如此冷静,却又深藏悲戚的“高处不胜寒”。都让我一眼就爱上了他。然后我开始疯狂地找寻他的足迹。
他的行书,他的辞赋,他的诗词,他的故事。我全都一一搜罗来。
不知有多少次,我梦回千年前。
过往的比未来的更能吸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