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打开门的时候,我甚至不敢打开我的眼睛。
未知,对于我来说充满恐惧。我一直相信好奇害死猫,我从来不敢坐过山车,进鬼屋,或者伸手进黑箱。
墨守成规,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所以我一直过着单线条的平凡重复的生活,可能源自我对未知的的恐惧。
如今,开门这件每天我重复的动作,居然也成为我的未知,我的恐惧。
可是,打开门,打开双眼,我居然在暴雨后见到了彩虹。
这是我人生的转折吗?
他在,静静地站在那里,看见我看他,报以我初次见面时的微笑。
我不知道我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惊慌失措吗?诧异吗?尴尬吗?但我相信应该没有恐惧。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回以微笑,一万种情绪涌进我的心里,我无法思考,只是木讷地站在那里。
隔壁的李大爷的铁门吱嘎作响,我似乎才醒过来,示意他进门,如果被李大爷看见陌生男子站在我门口,那真是一百个嘴也说不清呀,何况是我木讷的嘴呢?
我让他坐在刚收拾好的沙发上,然后给他倒了杯茶,简易的立顿的红茶包,雨后天青的杯子,是我简陋的小屋里唯一能待客的了。
他微笑的接过茶杯,欣赏着那淡青色的杯子,甚至有趣地拎起茶包上的纸片,似乎这平凡的茶包在他看来非常特别。
我看着他,他的衣服居然没有湿,连头发都是干的。可是他进门前,我没有看见他手里有伞。我摸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觉得不可思议。
恐惧再一次在我心头涌起,我想他在门口的时候,我居然没有听见门口张叔叔的旺财狗叫。
旺财这只牧羊犬容易兴奋,只要看见人,都会叫,即使是我或者李大爷进院子它也会叫。遇见我们,旺财只叫三两声;遇见陌生人,它会拼命叫,直到陌生人惊慌失措地逃走至两百米远后,才会得意地停止吠叫。
旺财让我觉得这个院子特别有安全感,我虽然怕狗,但是也感激旺财的存在,经常会给他带个大骨头,远远地扔给他。
今天,旺财不在家吗?
不对,我进门时,旺财还对我友好地叫了三声。
可是为什么他进院子时,以及站在门口半天,旺财也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
我不善于思考,而此时疑问却充满了我的脑袋。大龄剩女的幻想吗?因为我朝思暮想,所以在这暴雨天,他便在我的意识里出现了吗?
抑或他压根就不是人?为何暴雨之后来到我的身边,如果只有一面之缘,他不可能知道我住在哪里。
一个像他一样的男子,不会为了一本书而在暴雨中尾随一个极其普通的女人回家。
我的心拔凉拔凉的,我就知道世界上的美好只存在别人身上。
他依旧美好地笑着,这可能只是我的幻觉。
我想找到那本《山海经》还给他,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我找啊找啊,明明我早上在沙发上看了这本书,明明刚刚收拾沙发时,我还见多那本书。
好吧,连唯一不是幻象的书,此刻也无影无踪。
他微笑地看着我找东西,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开口问。
我不擅长先开口和陌生人说话,所以我们之间保持着沉默,沉默着,沉默着,一分一秒过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沉默地连空气都静止了。
时间在我们之间消逝,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不再因为恐惧、尴尬而心乱如麻。
无数的问题涌上心头,我想问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为什么来?之后又会去哪里?
可是我无法张开口,我不知道是我的社恐,还是我害怕幻象会在我张口的瞬间消失。
即使他是幻象,那就让这幻象存在吧。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光,那么柔和那么动人。
即使他是鬼,那他至少是善良的,他只是来慰藉我灰暗的心灵吗?
他的手指纤细,仍然握着我递给他的杯子,他没有喝水,也没有放下杯子。如果是灵魂,那他是无法拿起东西的吧?就像《人鬼情未了》里面的灵魂是透明的,会穿透一切物体。
我想摸摸他的手,但也害怕他会突然消失。
相对无言,我玩起了小时候上课时开小差玩的游戏——自问自答。
我的脑海不断有问题冒出来。
起初,这些问题很凌乱很纷杂。但后来,我控制我的自己,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思考。
现在,我慢慢镇定了。我先问自己,我是存在的吗?我捏捏自己的大腿,好痛,就像电影里的角色醒来不知自己是死是活时一样,捏一下自己,扇自己耳光,感觉到痛就是存在的。
痛就是存在吗?感觉是可以模拟的,就连视觉听觉,在虚拟世界都可以模拟,那我怎么知道有感觉的我就是活着的我呢?
那么饿呢,吃饭能证明我是活着的吗?
想到这里,我突然听见我的肚子叫了,好尴尬的声音。人到中年,我已经不能像二十几岁时的小姑娘一样节食挨饿了。
我中午没吃饭,现在已经饥肠辘辘,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绿豆糕,尝试递一块绿豆糕给他。我询问的眼神望着他,他笑着摇摇头拒绝了我的绿豆糕。
我自顾自地吃着绿豆糕,喝着茶,胃因为食物不再绞痛,我感到舒服,这些感觉能证明我活着吗?
上帝写的代码,会让人通过吃喝拉撒感觉自己的存在,这些生理活动真的能证明我的存在吗?
有了,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我会思考,我就是存在的。那么我面前的人呢?他存在吗?我能看见他,那么他在我视觉里是存在的。
我和他面对面坐着,此时,我第一次感觉原来两个陌生人不说话也不一定就会尴尬。没有人规定人在一起就必须说话。
那么人为什么需要交流呢?交流可以合作,可以创造美好的世界。
交流一定需要语言吗?语言是在人类出现之后很久被发明的,解放了手,让和更高效的沟通。
为什么我感觉交流那么吃力呢?我不知道如何打破和陌生人的沉默。我不知道说什么会让彼此舒服。
如果吃力地寻找语言,只为了彼此不尴尬。那么安静为什么不是更好的选择呢?
我们就那么坐着,昏暗的小屋越发昏暗,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开灯,正如同我害怕一开口他就会消失一样,我也害怕我一开灯,他就会消失。
我太享受此刻的时光了,那么静逸,那么怡人,那么舒适,那么美好的生物在我的身边安静地陪着我。
我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恰好我不喜欢说话,恰好我喜欢的人也不喜欢说话,恰好他坐在我的身边,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每一秒。
我第一次感到沉默是金,从前我的我觉得沉默是无知,是尴尬,是畏惧,而此时的沉默却是恰恰好,是小确幸,是难得你也在这里。
难得你这此刻陪我呼吸,陪我坐着,陪我享受生命,谢谢你!
我感叹我的人生终于不再寂寞不再荒芜不再了无声息。
“陈墨,陈墨,快来拿衣服。”隔壁张奶奶沙哑却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张奶奶的耳朵不好,所以她说话的声音也非常大。她是个热心肠的老奶奶,总会在下雨天帮我收衣服,然后等我下班叫我去拿。
张奶奶有风湿病,腿脚不方便。在我们这潮湿的小屋住着,连我也快风湿了。为了不让张奶奶起身来敲我的门,我赶紧跑去隔壁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