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冬安

我从不信鬼神,那年在武当山金佛殿里我却是诚心许愿,我只祈求他能和我在一起。



“蠢丫头,你又在磨蹭什么?”一阵疾风吹过,陈潍生的车子已经滑出几米远,他还扭着头对冬稔笑的张扬。

冬稔扶了扶吹乱的短发,小心翼翼的抬起眸子,望着卷起的枯叶和远去的背影,将手中早上冬妈非要塞给她的肉包子丢进垃圾桶中。

冬稔喜欢陈潍生,除了陈潍生,她世界里的所有人都知道。

冬稔磨磨蹭蹭的走进校园,磨磨蹭蹭拐进高三楼,踩着点走进教室。

她一走进教室便见陈潍生痞里痞气的半仰靠在后桌上,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转着笔,他正与同桌的好友说着什么好笑的事,一双桃花眼笑的眯了起来。

冬稔又觉得心脏怦怦跳,在蓝色的校服海洋里唯有陈潍生将校服丢在桌上,他穿着白色毛衣,转着笔的手腕上戴着机械表,总是显出一股与众不同的迷人魅力。

冬稔拎了拎书包带子,一言不发的移动到自己的座位上,刚要将昨晚做好的卷子拿出来修改错题,便听见老师抱着书走了进来。

她听见身后的陈潍生捡起桌上的校服坐好,不一会儿在她身后小声的道“蠢丫头,你也太慢了吧!”

冬稔扭头睨了他一眼“你骑那么快,迟早得摔死。”

陈潍生也不恼只是勾着笑“你是不是车坏了?明天我带你呀?”

“陈潍生,你有什么事么?”数学老师一声话出,全班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这个角落,陈潍生还维持着半撑在桌上的动作。

“啊,没事,我想找冬稔同学借支笔!”陈潍生勾着笑好好坐下,丝毫没有尴尬的感觉。

“上课要好好听讲!”数学老师见状便移开目光继续讲题,陈潍生成绩好,纵然上课插科打诨,老师们也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冬稔无奈的捂着头,将笔抽了一只侧身丢在后桌上咬着牙道“我多谢您嘞!别连累我!”

冬稔和陈潍生怎么说呢,陈潍生常说他们是光屁股的友谊。

因为陈潍生与冬稔,从冬稔出生那天算起已经认识十七年了。从幼儿园开始到高三,两个人一直都在一个学校,高中三年甚至同在一个班。

冬稔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陈潍生的,或许是小学的时候。冬稔从小就生的比一般女孩子高,又稍微壮一些,一直就有女汉子的称号。她小学时候最喜欢玩泰迪熊,班上的男孩子常常抢她的熊,围着她叫女汉子。

陈潍生那时候还是个又瘦又小的小豆苗,见不得她受欺负,便冲上去与一群男孩子打了一架。陈潍生抱着泰迪熊递给冬稔,他小小的一只被揍得鼻青脸肿,冬稔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陈潍生的。

冬稔戳着碗里的白菜馅饺子,便见冬妈将一大块鸡排夹进陈潍生碗里“来,阿生多吃肉,男孩子太瘦了不好看!”

冬稔将饺子喂进嘴里默默吐槽,陈潍生这副样子不知道迷倒多少无知少女。

“小稔也要多吃肉,饺子不吃给我!”陈潍生瞥了一眼垂着头吃饺子好像难以下咽的冬稔,一伸手便将冬稔的碗捞了过去将饺子尽数拨到自己碗里,笑嘻嘻的将那块鸡排夹进冬稔的盘子里。

冬妈望着副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又夹了一块鸡排复放进陈潍生碗里“冬稔吵着要减肥呢!她要少吃肉。”

“减什么肥呀,那种瘦的跟竿似的女孩哪里好看了!”陈潍生挑着眉示意冬稔快吃,自己又塞了两大口饺子。

冬稔有时候会想,陈潍生待她总归是有些不同的,比如他记得自己不爱吃饺子,也会吃掉自己碗里的东西,他们总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高三寒假只有十天,冬稔的姨妈非要带着冬稔去求个神拜个佛,好祈祷冬稔高考有个好成绩。

他们初二那天出发,选择了最近的湖北武当山。冬稔同姨妈和冬妈坐着缆车上了巍峨的武当山顶,山顶人山人海,云峰缥动,冰凌与梅花缠在一处,好不壮观。

冬稔装作不经意给陈潍生发了一张云海图,配字道:武当山好美。

过了很久陈潍生才回复:是够美的,蠢丫头好好玩。

姨妈拉着冬稔一起跪在金佛殿里,让她虔诚的许愿。佛殿里诵经声不断,人来来往往,冬稔合着手掌想来想去最后许了:让陈潍生和自己永远在一起的愿望。


开学后,时间更加紧迫了。除了上课,陈潍生却是经常不见踪影,连他最爱的球场都找不到人。

有一次冬稔去商场买东西,出来时看见穿着布朗熊坐在柱子边大口灌水的陈潍生,他身后放着一大袋传单纸。

“陈潍生”冬稔有些生气,一声呵喊吓得陈潍生一激灵,他一见到冬稔又挂起了那副痞笑“啊......冬稔啊,你怎么在这儿啊。”

“你最近怎么了?缺钱么?快高考了你怎么还能分心呢!”冬稔平时话并不多,总是很温和,此刻她的眼里也带着些许怒气。

“我晚上去你家给你解释好不好?我把今天的工作做完。”陈潍生站起来,讨好的笑着将冬稔推着往公交站台走“听话啊,快回家!”

陈潍生给的解释就是带冬稔见到了温岁。周六的下午,陈潍生紧张兮兮的拐着冬稔去了一个老居民楼。

冬稔第一看见陈潍生有些拘谨,门开的时候,冬稔便明白了。温岁穿着一身紫色的吊带连衣裙,长长的头发,笑起来有一种成熟的温柔。

最重要的是,冬稔在陈潍生的眼里看见细碎的光,那和自己看陈潍生的一样。

两个人走时,陈潍生将自己口袋里打零工的钱都给了温岁。那是陈潍生辛苦了很多天挣到的血汗钱,那个温柔的女孩子并没有推脱。

冬稔才知道,是她去武当山那一天,陈潍生遇见的温岁。陈潍生和同学经过酒吧,温岁拿着大提琴被一群混混抵在角落。

陈潍生自从小时候为冬稔抢熊被打了,他便学了散打,一会儿便将一群虚张声势的混混打的四出逃窜。

高考在即,冬稔的成绩基本稳定在年级前十了,而陈潍生却不停下滑,白日里常常打瞌睡,冬稔用圆规针戳他也不顶用。

五月天气燥热,冬稔和陈潍生下午放学后慢慢走路回家“陈潍生,我想去中国地质大,你会和我一起吧?”

“啊......嗯嗯”身后人垂着头,一双眼睁不开,只是含含糊糊的应答着。

高考结束那天,冬妈给买了一条碎花裙子,冬稔在家楼下剪了枯死的头发。她瘦了不少,又剪了头发,戴上隐形眼镜,在人群中也算是熠熠生辉。

晚上班级聚餐的时候,好友都夸她漂亮,纷纷鼓动冬稔去表白。

那个穿着白色短袖的少年进来时,冬稔被好友推了过去,恰好撞在他怀里。陈潍生下意识揽住她,不顾旁边人的起哄“蠢丫头,你今天挺好看。”

冬稔有些脸红,站直后抬着眼道“你怎么又迟到了。”

“有点儿事情!”陈潍生顺手拿起一杯果汁递给她“我先去找他们,你可别喝酒!”

晚上十点,聚餐终于结束了,一大部分人都喝醉了。冬稔到处找不见陈潍生,满心失望的出了酒吧,却在马路旁看见陈潍生推着自行车。

“陈潍生!”

“嗯?”陈潍生转头,笑着说“冬稔,你怎么还没走?”

“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冬稔拎着裙子一路小跑。她从前看见一句话,对于喜欢的人,一定要用跑着去见。

冬稔大口喘着站在陈潍生面前“陈潍生,我喜......”

“冬稔”

她还未说完,陈潍生便微笑着打断摸了摸她的头“你这个小妹妹也长大了呀!”又顿了顿道“对不起啊,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去接岁岁,她怕黑。”

冬稔站在原地,手脚冰凉,陈潍生推着车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高考成绩下来了,冬稔的成绩足够上中国地质大,她去填志愿那天却没见到陈潍生。她下午又去了陈潍生家里,陈奶奶也说他几天不见踪影了。

十月开学时冬稔奔赴武汉,陈潍生去了广东一所二本院校,他揽着温岁满身柔软气息,连那股痞气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吃散伙饭时,陈潍生笑嘻嘻的给冬稔夹肉“瘦了不少呀,你要多吃点儿!”

冬稔瞧着他手掌多出的粗糙,涩着声问“你是不是又去打工了?”

陈潍生毫不在意的抹了抹手,夹了一块鱼放在她碗里“我不想让岁岁那么辛苦,我多做点儿就是了。”

“明明可以上个好点儿的学校,为什么去广州?”

陈潍生停住筷子,笑的勉强“岁岁喜欢广州,我想陪她去。再说了,你不是也没去过么,有时间了来啊,哥罩着你!”

冬稔在大学里成了女神,她本就长得高,瘦了之后留了长发,不说话时也温温柔柔。追求她的人也不少,但她心里始终放不下陈潍生。

有同学说陈潍生在广州和温岁过得不太好。陈潍生将生活费全部补贴给温岁,一人打三份工,却还是留不住温岁的一颗心。

他们说在酒吧里看见温岁和别人举止亲昵,陈潍生已经不如高中时意气风发了,总是充满了颓废。

冬稔无数次在武汉到广东的高铁上穿行,每次见到陈潍生时,他还是笑嘻嘻的揉她头发,总是怒着脸不准室友开追冬稔的玩笑,请她吃各种好吃的。

其实冬稔一点儿也不喜欢这座沿海城市,她为陈潍生却到访过无数次。冬稔知道,温岁不是良配,陈潍生早晚有一天会重新审视其他人的,她要做的不过是一直待在他身边。

大二那年圣诞节,冬稔瞒着陈潍生偷偷去了广州。那晚陈潍生与温岁分手,冬稔找到他时,他在夜摊上喝的烂醉。

冬稔扶着他去了酒店,陈潍生坐在地上,抬着一双无神的眸子,冬稔哄着给他擦脸。

“陈潍生,我喜欢你。”冬稔忽然丢掉毛巾抱住陈潍生便吻了过去,她吻技生涩只是一遍一遍说着:陈潍生,我喜欢你......

陈潍生缓了片刻一把推开死死压在身上的冬稔,大喘着气慌乱道“冬稔。我喜欢温岁,是从我看见她拿着大提琴站在酒吧角落开始,我觉得她那样美好的女孩子,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所以我就赔上了自己的一切,化作一团烂泥......”

冬稔跪坐在地“陈潍生,你才是真蠢,你还瞎。”

陈潍生抬起手欲盖住冬稔的头,愣了愣又放了下来,一双眼在夜里明亮不已“冬稔,你前程似锦,你是最好的你,我很为你骄傲。”

冬稔站了起来,笑着笑着落下几滴泪“陈潍生,我从不信鬼神,你知道我在武当山许了什么愿么?”

“我许了让你和我永远在一起的愿望。果然啊,确实没有鬼神......”

冬稔当夜就离开了广州,从此再也没去到过这座城市。


大学毕业很久后我入职上海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做了一个运营总监,拿着还算丰厚的薪水。妈妈总说年龄大了想我想的紧,那年我早早回到小城,陪她去逛商场吃西餐。晚上去超市买水果时遇见了陈潍生,他在货架上犹豫不定的挑选香烟。

多年不见,他已经不如十七岁那年光芒耀眼,他咧着嘴笑,见着我有些躲闪的眼睛周围多出几条细纹,他说“好久不见,冬稔。”

我也笑了“好久不见,陈潍生。”

我遗憾的是漫漫人生道路,我把陈潍生当做温柔岁月,可他终究只是成为了我的年少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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