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宛感觉有人在向自己身后走来,她知道那是谁。
只要身在教室,她都必须努力的抑制住自己要去看梁牧远座位的欲望,虽然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追随着自己。
由于闻仪开始“互助学习”动员,身为正副班长的二人,接触前所未有的频繁。但是,唐宛总是尽量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平淡语言,以公事公办的面孔与梁牧远交流——就像现在这样。
“牧远,有事吗?”唐宛抬起头问。
“这是学习分组的名单,请你这两天落实一下。”
“没问题。”唐宛接过名单,夹在书里,继续自己的做题。
“唐宛……”
“嗯?”
梁牧远刚刚想要说出口的话,被唐宛一脸漠然的神色顶了回去:“哦,没什么,谢谢。”
两人之间这种近乎于对峙状态的气味,连远远坐在最后排的路启平都嗅出来了。“你把唐宛怎么了?”路启平将椅子拖到梁牧远身边,凑近了压低声音问。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梁牧远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我来试试,”路启平冲梁牧远坏笑了一下,又跑到唐宛的课桌边:“唐宛,下午下了课,和牧远我们一起去雷叔米粉吧,叫上宁宁。”
“哦,你们去吧。”唐宛的眼睛甚至没离开桌面上的书本,手里的钢笔刷刷的写个不停:“下课后我要去高二楼那边,请蒋妍学姐联系几个学霸帮我们做辅导。”说到这里,她抬起头对路启平露出歉意的一笑:“真的是没时间,下次吧。”说完又低下头去。
路启平朝望向这边的梁牧远做了个鬼脸,摊开手,耸耸肩。
2
当唐宛从高二教学楼走出来的时候,看见路旁的篮球场边,挤满了观战的学生。听到女生们有节奏的发出“路启平!”“路启平!”的喝彩,她就知道路启平又带着他刚刚组建起来的“高一篮球联队”在狂虐高年级的学长们了,不禁抿嘴一笑。
她有点想过去欣赏一下球场上路启平的风采,却又害怕在那里碰见梁牧远。想了想之后,还是加快脚步,抱紧书包,向公寓方向走去。
“唐宛,唐宛!”一个身影从篮球场那边跑过来,是楼宁宁。
“唉?你怎么不去给路启平加油啊,你要是去了,他一来劲,高二那帮人更要被他虐惨啦~”楼宁宁半开玩笑的说。
“我不去。”唐宛说:“我还指望人家学长帮我们班的差生补习呢。”
“对了,刚才中场休息的时候,启平问我,你和牧远怎么了,我说我怎么知道……”楼宁宁跑到唐宛身前挡住她,把脸凑近:“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啊……挺好的。”唐宛把楼宁宁划拉到一边,继续向前。
“唐小软,我是第一天做你的朋友吗?”楼宁宁一把将唐宛强拽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我还不知道你,你说没事,那就是有事。”
“那我说有事呢?”看着楼宁宁急吼吼的样子,唐宛笑着打趣道。
“那就是事儿大了!”楼宁宁说:“还是上次那件事情吗?李雅南她哥哥不是帮大家把问题都解决了,你怎么还因为这个怪牧远啊?”
唐宛看了一眼楼宁宁:“我没怪他……好啦,你别问了,这事真的和你没关系……”
“怎么和我没关系啊,我可是你死得不能再死的死党~”楼宁宁做出生气的样子。
“……李雅南的哥哥那天找我去了学生会。”唐宛犹豫了一会,叹了口气,小声说:“因为李雅南的关系,他不希望我和梁牧远走得太近。他说,那样对牧远的形象有不好的影响。”
“少来!”楼宁宁一下爆炸了,忽地站起身:“他凭什么指手画脚啊,学生会长了不起吗?他管不着!”
“你小声点儿……”唐宛赶紧把楼宁宁摁下坐回长椅上。
“那你是答应他了?”楼宁宁看见唐宛默然点点头,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唐小软啊唐小软,你真对得起我给你起的外号~不行,我得去找李雅南和她哥理论理论……”
“别去,这事情已经过去了。万一又闹起来,那天晚上你也和我们在一起的事不就……”唐宛赶紧死死的拽住她。
楼宁宁登时哑火了,但还是气鼓鼓的坐在那里,呆了半晌,才蹦出一句:“真真要气死我啦!反正,我是不会甩他们的……”唐宛刚想说什么,一个体格粗壮的浓眉男生走过来,满面笑容的打招呼:“嗨,唐宛。”
“罗明,今天的补习结束了?”唐宛站起身:“蒋妍学姐讲得怎么样?”
“挺好的,还整理了笔记给我们复印。”罗明笑着抓了抓短短的头发:“谢谢两位班长帮我们安排补课……”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楼宁宁:“这位、这位也是高二的学姐吗?”
“学什么姐啊,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正无处发泄的楼宁宁像弹簧一样跳起来,横眉立目的看着对方。
“这是六班的楼宁宁,我的初中同学。”唐宛捂着嘴笑道:“宁宁,这是我们班的罗明。”
“啊啊,你就是楼宁宁!”罗明张大了嘴。
“我怎么啦?!”
“不是,不,我,”罗明急得有点结结巴巴:“我听你们班的人说起过你,说你是班上唯一一个敢怼班长,敢怼学生会长妹妹李雅南的!”
“嘁,”楼宁宁转怒为喜:“看来本姑娘还小有名气。”
“是,是,”罗明也笑起来:“女生里,除了我们副班长,就服你。”
“小软……嗯,唐宛是我的死党。”楼宁宁笑眯眯的挽起唐宛的胳膊:“不过她的毛病就是太好说话了,所以,你们班的男生可不许欺负她哦……”
“谁敢,我揍扁他去!”罗明立刻做出凶巴巴的样子,把两个女孩都逗到乐得不行。
3
除了书籍和学校统一配发的物品外,闻仪的办公室里再没有一件多余的物品,甚至连最简单的、能看出个人喜好的装饰物也不存在。从小就是学霸的她,喜欢一切都简洁明了,任何可能影响效率和心情的东西,都不该出现在工作时的视野里。
坐在这如实验室般冷冰冰的房间里,梁牧远和唐宛都感觉有点不自在。
“这段时间,你们俩工作配合得很好,看来,同学们选你们是正确的。”闻仪满意的看着显示器上的统计表,对坐在身前的两个学生说。“就连罗明这样入学成绩很差的同学也赶上来了,全班平均水平有了相当提高。”闻仪顿了顿:“不过,反倒是你们俩人的成绩有所下降,是上次的事情还有影响吗?”
梁牧远点点头,唐宛摇摇头,几乎是同时说了“是”和“不是”,然后尴尬的相互看了看。
闻仪意味深长的扫了两人一眼:“不管是不是,作为班长,除了组织管理外,自身的模范作用也非常重要,所以,我希望你们在期中考试能够表现更好——另外,胡仁辅老师不止一次对我说过,我们班的同学对他的课不够重视,希望你们能注意到这一点。”
说起胡仁辅,唐宛脑海里立刻出现一个干瘦半老头的形象,喜欢模仿古时文人的气质,上课时总是打一把大折扇,端一杯茶,用口音很重的方言讲他的《大周正史》。在其他学校大都早已改用新编历史教材的今天,身为名校的明德中学仍然教授陈旧的正史课,已经成了教育界的一个笑谈。可胡仁辅却并不这么认为,每次上课时,总要插上几句,骂新编历史教材是“旁门左道”。
所以,即便是公认的好学生如梁牧远和唐宛,这门枯燥无味的课程也常让他们瞌睡连连。尽管心里并不以为然,但看着闻仪严厉的神色,两人仍然一起答了一声“是”。
4
从闻仪的办公室出来,梁牧远和唐宛一前一后,默默的走在走廊里。梁牧远每次故意放慢脚步,就能感觉到唐宛也走得慢了,总是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索性停了下来。
“唐宛。”
“嗯?”
“你还在因为那件事怪我吗?”虽然一直试图忍住,但梁牧远还是憋不住问了出来。
“没有。”唐宛的回答简单得令人懊恼。
“那为什么……”
“牧远,你了解凰州吗?”唐宛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打断他,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此时她的目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似乎正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呃……嗯,仅限于地理书上。”梁牧远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还有……米粉味道不错。”他加上一句,想缓和一下彼此之间压抑的气氛。
唐宛轻轻的笑笑:“那是一座非常安静的城市,满城都是榕树。那里的世界非常小,生活也简单,人们走在街道上,很容易就碰见能打招呼的熟人。每天早上去学校,晚上放学回家,不搭公交车,就在路上边玩边走,什么也不用想……”说到这里,唐宛收回了远望的目光,闪动着长长睫毛的眼睛看着梁牧远:“你知道吗?我其实还是喜欢那样的生活。”
梁牧远默然了,两个人面对面的沉寂,不知持续了多久,上课铃突然尖锐的响起。
“糟糕!”梁牧远和唐宛同时叫起来。
5
因为没有听见班长叫“起立”的声音,走进教室的胡仁辅一脸阴沉。他把茶杯重重的放在讲台上,看着梁牧远和唐宛的空座位:“你们的班长和副班长呢?都请假了吗?”
“闻老师刚才叫他们过去了……”曹晓萱犹豫着站起身来,小声说。
“闻老师有事,就可以不上胡老师的课了,”胡仁辅阴阳怪气的说:“你们高一三班,所谓民主选举出来的班长副班长,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这时候,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梁牧远和唐宛出现在门口:“报告!”
胡仁辅回头冷冷的看了二人一眼,继续用挖苦的口吻说:“闻老师的事处理完了?”
“早就处理完了,对不起,胡老师,是我们自己刚才在路上耽搁了。”梁牧远解释道。
“回到座位上去吧,”胡仁辅用折扇挥了挥,梁唐二人宛如蒙大赦,快步走进教室。
“等等,唐宛同学,你来回答一下上次课堂留下的问题。”唐宛刚想坐下,就被胡仁辅一抖折扇,拦住了。她只好尴尬的继续站着。
“论述高宗皇帝粉碎陈桥兵变的原因和伟大历史意义。”
唐宛略一思忖:“嗯……显德七年,赵匡胤集团的陈桥兵变失败的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第一,从天下大势看,久乱之后,天下百姓希望和平,反对战争;第二……第二,高宗皇帝英明神武,以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做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决定,以及……以及……”唐宛越说,越断断续续起来,明明反复背过的那些拗口的标准答案,都在嘴边游荡,可就是吐不出来。
“哼,结结巴巴,可见课后根本没有准备。”胡仁辅露出不屑的神色:“这种学习态度,是明德学生应该有的吗?我听说,只有成绩优秀的平民子弟才有机会进入明德,唐宛同学,请问你觉得自己够不够资格呢?”
唐宛羞愧的低下头去,紧盯着桌上的课本。
“世道不古!”胡仁辅见状,越发得意起来,借题发挥:“近年来有那么一些人,依仗家里有几个钱,各种钻营,把什么乱七八糟的学生都往明德塞,严重的……”
“胡老师!”随着一声响亮的语句,在教室的一角,路启平霍然站起:“正因为学生不明白,才需要老师授业解惑。学生不成器,老师请教导,但不要侮辱学生的人格。”
唐宛抬起头,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路启平,整个教室的目光也都投向了他。
“你就是这样和老师说话的吗?”胡仁辅怒气勃勃,紧握折扇指向路启平的手微微颤抖。在这所学校执教多年的他,自以为年高德劭,无法忍受在这么多学生面被顶撞:“班长,维持课堂秩序!”
梁牧远闻言立刻站起身来:“是!同学们,注意课堂秩序,不许说话。路启平和唐宛同学,坐下!胡老师,请您继续讲课。”
“你……”被梁牧远这一手噎得说不出话来的胡仁辅气急反笑:“好,好……我不讲课了,我不配教你们,别忘了,正史课是主课!到时候总分上不去……”
“不讲就不讲,反正我也听不懂……”后排角落里又传来一声怪话,路启平趴在桌上,满不在乎的用钢笔在课本上不停的拍打。
“你有什么听不懂?”胡仁辅冲到路启平面前,用折扇猛的一敲课桌。
“老师,我就是不懂,当年六岁的高宗皇帝,是怎么英明神武的!”
路启平话音刚落,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我,我不跟你讲……”胡仁辅气急败坏的边走边说:“我去找吴校长和包主任讲!”他连讲台上的茶杯也没来得及拿,一头就撞出了教室。
“耶~~”路启平同桌的罗明发出一声怪叫,把桌上的《大周正史》课本和辅导书一股脑的扔向天花板,大家纷纷仿效,书本漫天乱飞之中,路启平登上了讲台。
“各位同学,现在我来给大家讲方博兴老师的网上历史课,那个……啊,都给我听好了,不认真的出去罚站!”他端起茶杯,将课本卷出折扇的形态,惟妙惟肖的模仿胡仁辅的样子,教室里爆发的笑声简直要掀翻天花板。
“陈桥兵变,老生常谈,没啥好讲的了,我来讲点好玩的。既然要讲大周的历史,那就不得不说史上天字第一号公案,是什么呢?就是‘国姓之争’!”路启平正了正颜色:“这件事,看过野史小说的,大概也知道一鳞半爪。但它在官方历史上,几乎完全缺席,不仅《大周正史》讳莫如深,就连新编教材也是不到一百个字,草草带过。因为这不仅仅是一个姓氏的简单问题!显德十七年,罗马历1723年,也是太祖皇帝崩逝十年之后,‘国姓问题’第一次被提上朝会,十七岁的高宗皇帝,面对满朝文武,说出了那句令野史家们津津乐道的名言:‘朕姓柴还是姓郭,难道还要你们这些人说了才算吗?!’那时间,满座皆惊,一场惊涛骇浪紧随其后……”路启平的讲课越来越投入,教室里也变得越来越安静下来。每一个人都认真的听着,仿佛投入了一千多年前令人惊心动魄的历史洪流。
望着讲台上挥洒自如、侃侃而谈的路启平,唐宛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那不是她认识的路启平,一个嘻嘻哈哈,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少年。他站在那里,光芒四射,那光,不是温柔如水的月光,而是炽烈耀眼的阳光。
唐宛突然发现,自己喜欢路启平一本正经的样子——因为那像梁牧远。
6
路辰,字星五。他是一个四十五岁的中年男子,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俊朗外貌和挺拔身材。在国会大厦里,他比那些故作威严、大腹便便的议员更受年轻女实习生们的欢迎。他是上议院议长梁国英的幕僚长,作为他的首要助手已近二十年,其间有多次可以就职大型企业、地方政府乃至竞选议员的机会,路辰都敬谢不敏。人们说,路辰的人格世界里,有着古代被称作为“士”者的那种精神。在大多数时间里,被媒体戏称为“影子议长”或者“议长影子”的他,都紧随梁国英身边。但这个周末,他必须从首都特区赶回雍津,去处理自己的家务。
路辰的车刚到自家的小楼门前,就看见徐瑾坐上汽车,正要离开。他赶快下车,紧走两步过去问候:“梁夫人。”
“星五。”徐瑾对自己丈夫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好的朋友——一直都非常礼貌:“我把启平领回来了,学校那边看我面子,没什么事,”她笑笑:“他这次是闹得有点不像话,但你有话还是好好说,千万别为难他。”
路辰点点头,但心里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教训一下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
“听说,你今天给同学们上课了?”路辰走进客厅,只见路启平坐在沙发里,正在津津有味的看动画片。
“嗯。”路启平盯着电视屏幕:“老师不上课了么。”
“老师为什么不上课了?”
“那我怎么知道。”路启平转过头,对父亲嘻嘻一笑:“……估计是内容太扯淡,编不下去了呗。”
“荒唐!”路辰勃然大怒:“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人们对明德怎么看?王子公孙特权俱乐部!都是因为有你这样无法无天的学生!”
“爸,这你可就说错了。”路启平把手机放到茶几上:“我的同学把课堂视频传到YouTube了,你看看大家的评论。大家笑话的是还在上老古董正史课的学校,可不是我这个无法无天的学生。”
“你还把这东西传到网上了?”路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上次在网上的事还没闹够?”
“嘿嘿,爸,这你也知道了?”路启平赔笑道。
一看见儿子笑成弯月牙的眼睛——那像极了他妈妈的样子——路辰就觉得火气消融了一半,但仍不肯给他好脸色:“你以为我不在家,你们的事我就都不知道?半夜带女生去游乐场,要不是卓南帮你们解围,你们麻烦大了!”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事会对梁先生和牧远造成多大的困扰?”路辰看见儿子默不作声,也放缓了语气:“你和牧远从小就是最好的朋友,他是梁家世子,每个人都在关注他,你要帮助他,共同努力,而不是一起胡闹。”
“爸,我是我,他是他,我做什么是自己的事……反正也没有人关注我。”路启平抬头看了眼父亲:“况且,你们也未必关注牧远,你们根本不知道牧远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路辰的火气又上来了:“梁先生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没错,艺术可以作为修身养性的爱好,这很好。但作为家族的继承人,就不能以此来逃避自己的责任,你更不应该帮着他这么做!”
“我明白了,爸。”路启平冷笑道:“牧远的责任就是做好未来的昭国公,我的责任就是做好他的帮手。就像你和梁叔叔,是吗?”
“你……”猛然被说中了心思的路辰一时怔住,他突然发现面前的这个人,已不是昔日自己可以一手掌控的孩子。
“爸,我可以告诉你。牧远不会像你们想的那样,我也不会。”路启平说完,站起身来就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
“我回梁家去。”
“今天晚上不要去,就在这里住!”
“这里不是我家。你是梁叔叔的影子,可妈妈不想做你的影子。妈妈不会回来了,这个家里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路启平在门口回望着父亲,声音有点哽咽。
“是谁跟你说的这些!?”路辰觉得一股凉气在身后升起,有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感到恐惧。
路启平没有回答,父子二人对视两秒之后,他飞也似的夺门而去。当路辰起身追出门,只见儿子骑着大红的自行车,风一般直向道路的尽头而去。
7
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在晚上来到鹿丘,路启平甚至忘了这里的夜景是如此美丽。深蓝色的天幕下,道路与车辆组成的光带四通八达,汇聚到千万盏灯火亮成一片白光的都市。
在那一片灯火中,有梁牧远,有唐宛,有楼宁宁……他们在干什么呢?今天晚上牧远又该偷偷去雕刻工坊了,没有我帮他圆谎行吗?唐宛呢?期中考试快到了,她应该在用功吧……宁宁肯定是不在用功的,窝在沙发里刷手机?路启平想象着他们每个人现在的样子,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山风吹过,他感到一阵寒意。晚秋的风已不再是那么凉爽舒适的感觉,一头冲出家门,外套也扔下了,一个人穿着衬衣跑到这种地方来,真是失策啊……
“上好的热奶茶,喝了暖暖哒~”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路启平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谁。
“20块不讲价,先生要来瓶吗?”梁牧远两根手指拎着奶茶的瓶子在路启平眼前晃悠。
“够黑啊,奸商。”路启平一把抓过瓶子,立刻感觉握住满手的温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还说,把你的手机打烂了也没人接,能去的地方我都跑过了。”梁牧远在好友身边坐下:“奶茶你喝了哦,记得下山后还我五瓶。”
“手机没拿,就直接跑出来了。”路启平一口气把半瓶奶茶喝完,然后看了一眼一旁的好友:“对不起,牧远。”
“说什么呢?”梁牧远推了他一把。
“我在这儿琢磨半天了。我老爸讲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路启平一边玩弄着奶茶瓶子一边说:“我这么做,确实没想过会给你和梁叔叔带来的困扰……”
“你给我找的麻烦还少吗?”梁牧远笑着说。
“说真的呢。”路启平脸上显出认真的神色:“现在好像就是和原来不一样了,我们原来怎么闹,也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嗯,十六岁,可以承担完全法律责任,却不能喝酒,也没法养活自己的年纪,好尴尬。”梁牧远说着,给自己也开了一瓶奶茶。
“是啊。”路启平苦笑着说:“梁妈妈下午对我说,现在的我们,就像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做了,但是不知道做了的后果……”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不远处有吱呀呀的自行车声音传来。梁牧远和路启平赶紧停止交谈,凝神静听。一片寂静之中,楼宁宁喘着粗气的声音分外明显:“唐宛你慢点,等等我,要累死了,这段路好难骑,路启平真的会来这里吗……”
梁牧远和路启平对视一眼,飞快起身朝山道奔去。
“喂!谁让你们晚上来这里的,不怕死啊?”路启平的声音响亮的回荡在夜风里。
“哈哈!真的在呢!喂!路启平!路启平!我们在这里~”楼宁宁兴奋的声音传来。
路启平跑过去,他看见唐宛扶着自行车,站在白色的路灯光里。突然,自行车“乒”的一声倒在地上,唐宛蹲了下去,抱着头呜呜哭了起来。
……
唐宛从梁牧远手里接过奶茶,肩头仍在微微颤抖。
“哎,唐宛,别哭了,这不什么事都没有吗?”路启平在一旁手足无措。
“唐宛说,要不是她,你也不会和胡仁辅吵起来,所以就没完没了的给你打电话,没完没了的给你打电话,”楼宁宁搂着唐宛的肩膀:“打不通就非要我陪她来这里,说你要是有什么事她怎么办……”
“我哪有这么说!”唐宛红了脸瞪楼宁宁一眼。
“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嘛。”楼宁宁笑道:“我就只好舍命陪君子咯。不过,不来还不知道,这里夜色真的好美哦。”
“唐宛犯傻,你也一样啊!”梁牧远正色道:“女生晚上跑这种没人的地方来,很危险的。”
“怎么没人?你们俩不是人呀?”楼宁宁嘻笑道。
梁牧远转向唐宛:“为什么也不给我打电话呢?”
“我……”唐宛刚想解释点什么,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大大喷嚏打断了,她赶紧用手捂住鼻子:“没事,就是刚才出了点汗……”
梁牧远立刻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楼宁宁刚笑着嚷嚷了一句“我也要”,就被唐宛一把拉到怀里。梁牧远和路启平在俩人的身边坐下,四个人就这样并排在夜色里,面对一片璀璨的灯火。
那一刻,唐宛突然觉得特别的幸福。
“我好冷。”路启平哆嗦着说:“我们走吧。”
“不行。我们刚上来,还没看够呢。是吧,唐宛。”
“嗯哪。”
“可我已经上来好久了。”
“谁让你自己先跑上来的……”
“那就再坐十分钟吧。”
“十五分钟。”
“半小时,怎么样?牧远。”
“我没意见,反正明天是周六……”
“喂……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