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的大年三十晚上除夕夜,月亮像一颗夜明珠一样高悬在夜空中,静谧的月光像一块白沙巾一样,笼罩在了南信村的上空,南信村是位于汉远市清川县里面的一个小山村,一条小河流淌过村,小河的两边各是一座比较缓缓的山坡,村民各自住在山坡边上,背山面河。此刻,村里的家家户户都正忙着准备年夜饭,木柴在灶台里燃烧,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炊烟缓缓的从烟囱里爬了出去,然后随着晚风散在了夜色里,整个村庄的家门口都挂满了喜庆的春联,小孩们都各自在门前玩耍,大人们则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餐,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辛苦了一整年,就盼望着过年,一家人团聚,然后好好的犒赏自己和家人一番,虽然吃的可能并不算丰盛,但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比什么都更重要。
晚饭过后,陈永年和乡里的几个年轻人赌起了纸牌,这种纸牌两手指宽,五手指长,外面一层表皮是黑色的,故又称作乌皮牌,里面所写的文字与象棋一样,帝、士、相、车、马、炮,兵,共108张纸牌,地处边远偏僻山区,那个年代还没有电视机,偶尔能看上一场清川县电影放映队下乡放映的露天电影,人们比过大年还高兴,清川电影放映队属国营单位,也是唯一有资格放映电影的机构,放映电影片是汕头地区文化局分配什么电影就放什么,所以那个时代的农村人,逢年过节唯一的消遣就是赌博,有点钱或者想发横财的人就会赌暗堡,暗堡是用铜材铸成的四方形的赌具,外正四方形,外壳罩入小四方形的内核,内核里面顶部是红色白色的两边,赌钱者压对白色为赢,赌博的赔率是一比三,即压一元赔三元,二是打扑克牌,玩扑克牌和纸牌的,则是纯粹消遣的,赌一局一般为五分至一角。
因赌博至凌晨刚入梦,睡得正沉的时候,昨晚一起打牌的牌友陈立道则早早地起床来准备约陈永年一同去北帝庙求今年的时运灵签,因睡得正沉被吵醒了,心情不悦,那时候的陈永年也是二十多岁,年轻气盛,加之那时候依仗对于毛主席的宣传和崇拜,即使是农村的农民也少有封建迷信的,所以便对陈立道说道:“我不信那个,你有心就帮我带一只回来。”结果陈立道还真的帮他带了回来,签文曰:‘苏秦三寸足平生,富贵功名在此行。’一开始陈永年并不以为意,转手把签诗纸放进了抽屉。
正月十五,陈永年的小妹陈玉珍又去了北帝庙为全家的人都求了签,拿回来给陈永年的那一只签也是这一句诗,陈永年看了就心中有疑惑道:莫非真的是那么准?于是二月初一又自己去庙里再求了一签,出来的还是这一句诗,陈永年心里暗暗称奇,于是便拿着签诗纸找到了解签先生,解签先生接过一看道:‘此签福祸两极端,端午节后病入膏肓。’
结果真的从农历三月十四日病倒卧床,直到五月初四日才会起床行走,为了治病,陈永年的爸妈忙前忙后,全村上下的请大夫看,可是当时的农村医疗条件十分落后,加上当时的家里一穷二白,生活十分的清贫,根本没有买药治病的钱,陈永年躺在病床上,看着无能为力的父母,摘下了自己之前去梅州挑杉木辛辛苦苦攒下的钱买的手表,递给了母亲陈母,说:“妈,你帮我把陈立道叫过来,他看中我这个手表好久了,把手表卖给他能换一些钱买药”陈立道来到之后,陈水助很艰难的跟陈立道说:“这个手表折半价,作30元卖给你吧,我需要钱买药救命。手表自己了帮我摘了去吧,我现在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陈立道其实也是想看中了这块手表很久了,现在能以这么低的价格入手,当然也是十分的欢喜,但是看到好友病成了这个样子,也不便表露过多的情绪,只是弯腰下去把手表带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从兜里掏出了30元,递给了陈母,陈母又换回来一些药,几天下来还是不见好转,有时候一天进来看好几次,有时候看着儿子躺在那里,坐也不是,躺着也不是,忧心如焚却无能为力,有时候坐在床边一个个人默默流泪,陈父坐在门边上,坐了半晌没说话,然后双手摸了摸身上,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一小卷烟草,卷了一根土烟抽了起来,烟雾缠绕这这张饱经沧桑的脸,缓缓上升,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把烟卷抽完之后,边叹气边说道:“要不把家里养的那条小猪仔卖了吧”,陈母听后也不觉着惊讶,似乎自己的心中也早已有了这个打算,但是还是把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可是才40多斤重啊怕是也卖不了什么钱啊。”陈父的脸上掠过一丝失落,好像虽然明知道是这个现实,但是当再一次被确认的时候,心中还是掩盖不住的失落:“那也没办法啊,多少也好啊,能换作药维持一阵子吧。”陈母也没有接话,径直走向了猪圈里,把才刚养才40多斤重的小猪也抱到集市上卖掉了,当时物资匮乏,缺乏食物,养大一头猪都很不容易,猪食粮很大部分靠陈母采野菜来喂养,一头猪也是当时家中唯一可指望的经济收入,就连父亲留作播种稻田的谷种都卖了就为了买药治病。
因为病重不会翻身,又是夏天,那时候家里唯一纳凉用的工具就是一把蒲扇,睡了一个多月,背部已生蛆虫,只有手轻微能动,嘴能说话,但是很吃力,头脑基本清醒,全身发黄浮肿,陈永年的心里很明白,死神已时刻在召唤,但心中没有伤感,很镇静,其实也没有了伤感的气力了,只是苦了父亲母亲,天天要帮忙喂饭喂药,擦身体和抹大小便,最难受的不是要面临死亡威胁,而是常见父母伤心偷偷流眼泪,特别是父亲陈父,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农民,不容易流露情感的人,只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为了儿女成长默默辛苦劳作,就是这样的老父亲,陈永年都经常看见父亲经常哭的红肿了的双眼,看见儿子病重而伤心偷哭,见到这个情景,陈永年心如刀割,比死更难受,但是却又无可奈何,正是:‘事非经历不知难,父母恩情深似海。’好在上苍保佑,到了五月初四日终于从鬼门关里把命抢了回来,略有好转终于可以下床走路了,五月初六日虽然大病初愈,步履蹒跚,但是内心里看到了希望,父母亲心里悬着的一颗大石头也终于能放下。
大病初愈的陈永年收到了在深圳铁钢水库开拖拉机的大哥陈永乾的信,信里说要介绍他到深圳宝安的铁钢水库当一名伐木工,从清川到宝安需要转几趟车,跟家里的同乡借了五块钱便踏上了前往深圳的路程,八月的天空骄阳似火,陈永年背起来行囊行走在家乡的黄土地上,脚底下的黄土地散发着滚烫的温度,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因为此时大家都正在农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陈永年渴望改变,并且相信可以。
经过三个小时的步行,陈永年终于走到了镇上的客运站,搭上了一辆到惠州的长途汽车,车上零星得坐着几个出外打工的年轻人,那时候会出外打工的年轻人并不多见,更多的是守着家里的几亩田勤苦劳作,因为那样更能让人感到踏实,面对前途的未知,大多数人更愿意接受命运的安稳,坐在车上的这几个人,他们虽然素未谋面,下车后各奔前程,然后面对各自的人生,展开一段未知的旅途,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经历,但是陈永年觉得,等待着他的毫无疑问会是成功,望着窗外,伴随着黄泥路途坑坑洼洼的颠簸,陈永年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便到达了惠阳汽车站,这是从清川到达深圳的第一站,然后需要再转乘汽车到樟木头,来到樟木头,陈永年身上带的钱就已经花光了,绝望之际,陈永年无助的四处张望,车站里各自三三两两的行色匆匆,没有人的目光会在他的身上半刻,不知如何是好的陈永年席地坐下,正在思索该怎么办,碰巧这时听见不远处的售票窗口前有人操着一口乡音客家话,陈永年心里顿时一喜,便上前去攀谈起来:“同志,听你的说的客家话好像是我们清川的口音,不知道你家乡在哪里呢?”在他乡听到乡音,这个年轻人好像也有点惊喜的说道:“哦,我是陆田剑门坑人。”陈永年继续追问:”你认识李国柱吗?” 对方笑了笑说:“巧了,此人正是我哥呀。我现在正要去铁岗水库那里找他。”陈永年边拿出哥哥的信件给李国明看边说道:“我哥跟你哥是结拜兄弟,介绍我到你哥的工地上班的。”李国明也欣然答应道:“那正好啊,我们一起走吧!正好路上有个伴。”陈永年听后为难的说道:“走我是想跟着你走啊,无奈我自己身上一没有钱二没有边防证,你看看可否先借我五块钱的路费,去到了我再还给你啊。”那时候的人家乡情分比较重,而且相互比较信任,很少人会骗钱,所以李国明也没有过多的犹豫便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五块钱给陈永年并说道:“注意安全啊。”陈永年点点头,目送着李国明先上了车,心中感到了一阵暖意,也暗暗庆幸,若不是出门遇了贵人,怕是得生生走路走过去铁岗水库。
眼看着李国明的中巴车驶离了车站,陈永年也自己到售票窗口买了去光明农场,到了光明农场下车,一大片的山林农田,路也是黄泥路,路上的行人依然零零星星,更多的是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农民,宁静祥和,似乎也和家乡里的田野没有什么区别,陈永年一路看着田间绿油油的水稻田,一路往前赶路,从下午一直走到了晚上,白天的时候还路过了几个村庄,但是到了晚上反而越走越偏僻了,也不见人家,但是也没办法,只能继续向前赶路,至少得找个有瓦遮头的地方,不然这荒郊野外的,确实也有点瘆人,走了也不知道多久,终于看见了前面好像有些火光,像是有人家的地方,陈永年便加快了脚步,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家瓦窑厂,于是当晚便在瓦窑厂的屋檐下睡了一晚,第二天接着赶路,途径石岩,好不容易又走了一天,傍晚时分终于赶到了铁岗水库工地,碰巧的是工班的人刚刚做完工回去了,来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天又下着雨,衣服湿透了却无家可归,这荒郊野外的陈永年躺在水库边打盹着睡着了,忽而被一声野猪的叫声惊醒,身后不远处的松林里窸窸窣窣的一个黑影正向自己走来,惊得陈永年一跃而起,前面是偌大的水库,身后是一片荒山野岭,这让人感到绝望,此地不宜久留,陈永年思衬着不如附近走走看看哪里有人家的屋檐下暂避一晚也好过这荒郊野外的。
于是他一路摸黑,走到了一个只有几户人的村庄,在一户人家门口瘫坐了下来准备凑合着过一夜,那户人家听见门口有声响,便走了出来,发现一身湿透半瘫坐在那儿的陈永年十分狼狈,便招呼他进屋里坐下,嘱咐孩子去烧水给他洗澡,拿来了自己的衣服给陈永年换上,在这样的境况下能洗个热水澡无疑是重获了新生,老人家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出来的时候,陈永年感动得热泪在眼眶里打转,因为他已经风餐露宿走了三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餐饭了,第二天一早,养足精神的陈永年辞别了老人家,来到了铁岗水库的工班找到了李国柱,加入到了当时由他组织的伐木工班,平时的工作就是砍伐木材,铁岗水库里的松树是60时代国家植树造林,用飞机播种的,所以漫山遍野,密密麻麻,大小不一,大的直径几十公分,小的几公分,几十米高,正是:‘漫山松林密如麻,进入林海不见天。’因为松树长得太密集了,所以根本没有树枝,砍树免去了许多砍除树枝的体力,有一些较小的松树则需要砍断树根,按照当时盖楼房使用的楼顶尺寸,除去树尾就是一支顶梁材料了,直径约十五公分以上的就用手工锯断两米长,做盖楼模板卖给界木厂。其余的小树和大树枝做柴火卖给附近的砖瓦厂烧砖瓦用以及通过一些生意人卖给深圳市政公司公路局烧柏油铺设公路。初来乍到的陈永年,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而且刚来到这里,加上陈永年大病初愈,脸上的浮肿还没有褪去,整个人像得了绝症一样难看,自然免不了别人的冷眼对待,其中煮饭阿姨吴秀花的表现尤为明显而激烈,总是会不煮他的份,并且冷嘲热讽,对于这些,也无可奈何,只能饱一餐饿一餐,就连平时跟别人说话,大家也都离他远远的,生怕会被他传染了似的,他心里也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
幸亏是年轻,身体底子好,熬过了最艰难的几个月后,逐渐的身体得到了恢复,勉勉强强能参加到砍伐木材的队伍里面去,但是砍树这个工作一般是需要三个人一组配合起来效率比较高,因为树木砍断了,松树长得太密集,不容易倒下,所以需要几个人一起合力将它拖曳倒地,然后还要将树木堆成堆,装上汽车,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工作,刚开始的陈永年也没人愿意跟他一组,所以只能自己干,效率比不上其他人,自然挣得也没有其他人多,一天只有两元钱左右,虽然也是在烈日炎炎下工作汗流浃背,不过好在不用再为一日三餐烦恼了,随着时日一天天的过,陈永年的体力也逐渐恢复,工友郭雄也许是出于同情心看陈永年一个人单兵独干,也许是看他干活有冲劲,于是便主动邀陈永年,两人合作一起干,郭雄的个头不高,四肢健壮,话语不多,干活勤奋又灵巧,两人的合作默契而愉快,在很短的时间内两人干出了全工班三十多人里最高的工钱,每人每天60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