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时而会直起身来望一望远方,像某种简单而又神秘的仪式。远望是能给人力量的。
人们向往远方,却无法随心所欲的前往远方,于是他们总喜欢向远方望一望,仿佛远望就能把山水抹却,直把那遥远的山那边印在心底似的。
但想的终究不是远方。游子羁旅在外,不管是客舟上还是在山路旁,总是期望能见一见故乡的模样,哪怕层峦耸翠。就像稼轩说的:“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可真的能望尽远方吗?诗人也在迷茫啊。昔日的家园,如今已化作胡人马蹄下的尘土,跌落在红尘的最深处。这四十多年的世事变迁,还能望得到吗?“何处望神洲?满眼风光北固楼。”只恨玉簪螺髻尽献愁,千里清秋不解忧。尽管金戈挥舞,风光却依旧大好,遮得住吗?——诗人回望的目光。
分别最是引人惆怅,惆怅了便想望一望远方。女子涉江而采芙蓉,只想赠与那一位同心人,奈何“所思在远道”;苏轼也望远方,可惜已是“十年生死两茫茫”;易安也望啊,望得“人比黄花瘦”。可是,哪怕惆怅让人消瘦,你我两地相隔甚至死生相别,只要心里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地方寄放了我的全部思念,远望就有了意义。哪里有思念,哪里就有远望的目光。
思念是有意识地牵着你的目光,带着你的神思向远方盘旋,但更多的时候我们却是无意识的远望。
像是梦一般,仿佛心中自是一番旖旎,只是欲辨已忘言。那一些书上说不完的江南水乡,青石小巷,那一些梦里曾见过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总是无端的地缭绕着你的情思,教你望得再远些,直把秋水望穿。这一些难以言说的悸动总在心头盘旋,所以人总是下意识地便去远望。便恰似陶潜回到那三径就荒松菊犹存的屋前小院里矫首遐观,一望便悠然望见心中的南山,便也就明了了“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又如同苏轼在东武望余杭,周身尽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但内心愁别便也只能看见那“云海天涯两杳茫”;便也如玉壶光转,鱼龙夜舞里辛弃疾蓦然回首,便眼见得“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旷远而奇绝,大抵远望的并不是远方的锦绣风光,而是要将那双眼,直愣愣的望进心里。因为心底装的是满满的希望与不灭的信念和坚持。哪怕这世间重重磨难,涉水跋山,只要望一望心底——哦,原来我还有这么多的希望!便也能一路披荆斩棘地走下去。
海子的《以梦为马》第一句便是:“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的确,如同那一些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也只愿把千山万水望穿——因为远望和梦想一样,是能给人力量的。
文/苏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