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房子就在我家斜对门儿,初来这儿的人,一定会觉得怪异,它坐在那儿,像是一个活到一百多岁的孤寡老人,融入不了外界的生活,也被外界忽视,就是这么格格不入地存在着。
小时候就算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我每年也会拍很多照片,有时候是穿着新衣服,有时候是生日之类的好日子,有时候是心情好又有相机在,总之,一有机会就拍几张。那时候用的是胶片机,拍完照片都是得洗出来好好存放珍藏的。我们家在七年前也是这样的房子,可以看得见一砖一瓦,看得见木框和玻璃,看得见房梁和木架,墙上还有好几条大裂缝。下暴雨的时候,总会有几个漏水点,需要把家里所有的盆子和桶拿出来接着,夏天梅雨季节,屋里返潮,爸妈房间的地上不知用的什么材料,是比较光滑的,在潮气下可以玩滑滑冰,我一个人扶着床沿可以自娱自乐玩大半天。最开始的时候,除了他们房间的门是一扇有锁的红木门以外,所有的房门和大门都是两扇原木加上一个插栓的那种古老的样子。
以前,湾子里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房子,很简陋,但是坦诚得亲切。这间房子已经很多年都没人住了,废弃着,渐渐地也被人遗忘了,好像它就应该一直待在那儿。
从小妈妈就跟我说不要随便进别人家的屋子,别人会不喜欢,所以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进这间房子了,只知道那时已经记事。那是湾子里一家普通的人家,夫妻两人带着两个女儿,大的那个比我大,小的那个比我小,但相差都不大,跟其他同龄人一样,我们关系不错。原本这间房是有个院子的,不是水泥墙和玻璃碴围成的,是那种用红砖垒成,在上半部分却用特别的排列做成镂空的正菱形,很有特色,是那种很清新很本色的美丽。
我记得,从院门进去之后,是一条通向房间门的砖头小路,房门是跟我爸妈的房门一样的。院子分成两个部分,靠近房子的那部分空间是开放式的,放这些杂货,靠外的部分是封闭式的,被用作厨房。
房间也被分为两个部分,进门的一段小空间隔出来放了一张小床,是姐妹俩儿睡觉的地方,除了一张床,没有其他多余的空间。再往里是一间大房,说是大房,其实面积也不大,十多平米的样子,整个房子只有一扇窗,就是那唯一的一扇三开的玻璃窗。靠窗的地方是一张大床,另外还有衣柜,电视柜,饭桌等其他必须的家具物品。尽管有扇窗,但是我的第一印象仍然是很暗,看不太清每件物什的全貌,只能辨清轮廓,但是却能感觉到干净整洁,我喜欢干净整洁的家,也连带着喜欢房子的女主人,那一定是个善良聪慧的女人,才能把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收拾成家的模样。
所以,后来我经常会去她家玩儿,男主人一般都不在家,好像很神秘,到后来我都见得少,听说是在船上做事。由于辈分,我叫同伴的妈妈姐姐,整整差了一个辈分,不过我一直觉得她们的妈妈长得很漂亮,是湾子里难得的美人。而男主人却是一脸胡须,显得沧桑不太容易亲近,身材矮小,甚至有些瘦弱。两个人站在一起,女方要高出很多,怎么看都不太相称。男主人不是我们本地的,操着一口汉腔,这是女方的娘家,这间房子是挨着女方男家建的。
那个时候总去他家玩儿还有一个原因,同伴的爸爸由于在汉口工作,在我们那儿就属于城里的工人,是很少见的,所以经常会有一些新式的家电或是新鲜小玩意儿,小孩子就喜欢新奇的东西。
后来,我和他们家两个女儿关系最热乎的时候,还在她家睡过一晚,三个人挤在那个小床上,竟也觉得很开心。
再后来,经常在大半夜听到那扇窗户里传来吵架声,醉酒的男人和不耐烦的女人。他们家的窗户几乎正对着我房间的窗户,所以听得格外真切,有时甚至会有打斗声。往后几天,如果见到同伴的妈妈,会看见脸上的青紫痕迹。我开始有些厌恶同伴的爸爸,也有些害怕,便不再去他们家,导致我们的关系也渐渐疏远。
那个曾经让我羡慕的地方,也让我敬而远之,窗户里透出的黑暗,总让我想起半夜的争吵和压抑的哭声。
终于,在无数次半夜惊魂之后,他们离婚了,男方离开了这个湾子,再也没有出现。妈妈带着两个女儿在这里生活了一阵子之后,把大女儿嫁出去之后,自己也改嫁了,于是也离开了这个被阴影笼罩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这间房子周围都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以前相似的房子都变了样,只有它,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像被世界遗忘。阳光照射在斑驳的墙壁上,生出了一层层青苔,冒出了一株株野草,爬上了一条条藤蔓,却再也照不亮那扇黑洞洞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