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妈看来，生而为女是我的错。

尽管爸爸和爷爷奶奶对我的出生很高心，因为我是四个孙子，两个外孙之后的第一个女孩儿。

从小到大，听到最多一句就是“一个女孩子更要好好学，好好干，别让我丢脸。”

在她看来，她的脸面比我是否快乐更重要。

我一直很好奇，在她出生的那个动荡的年代，每天思考最多的是如何吃饱饭的情况下，是怎么培养出她这么爱面子的人。

她的教育方法只有一种，暴力。

从我记事起到十二岁以前，我对她一直充满恐惧。

她代表着打在皮肉上的鞋底，长长的竹竿，粗重的洗衣槌，和膝盖地下粗糙的红砖……

不管任何时候，不管任何场合，只要我与别人有了争执，她永远都会揍我，不分青红皂白。

我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呢？

在小学三年级，老师教会我们写日记的时候，我在日记里写下了疑惑。

结果第二天就被她翻了出来，大闹一场，在院子里嚎叫我不孝，忤逆，白眼狼。

最终这场闹剧以我下跪磕头认错结束。

从此我知道了，对她的任何话，任何事，都必须无条件服从，不服从，就代表着一场风雨。

我开始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现在想一想，我这二十八年，只做过两件叛逆的事。

一件，是在日记里畅所欲言。

一件，是她催促我结婚时，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然后，在她说看不上我相亲对象时，我几乎迫不及待的和他发生了关系。

那种拿她最看中的名声去反抗她的快感，到现在都忘不了。

我承认，这种行为非常愚蠢。

我也是幸运的，因为那个男人在我看来，碰到他大概花掉了我前半生所有的好运气。

之后，我和那个相亲对象结婚，生子。日子有时候会有磕磕绊绊，我却一直在开心。

我终于从她手里逃出来了。

然而，我太低估她好面子的程度了。

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买了房子搬到镇上，包括我们的亲朋好友。

她坐不住了，每天在我爸耳边念叨。

什么“人家有本事你没本事，嫁给你亏死了”，什么“买了房子以后姑娘们回娘家会方便”……种种类似的话，几乎是软磨硬泡了。

而我爸，在她每天的轰炸下，男人的自尊心和为了我们姐妹想，瞒着我们，借钱买了毛坯房。

之后，就在无尽的工作中，轰然倒下，再也没有起来。

爸爸去世后，我一直在恨。

恨她，为了面子，自己又不愿意出去工作，爸爸才会为了房子而死。

恨她，在爸爸走之后，一口一个“我们感情深厚”“不让他买房他偏要买”，让人无法接受。

更恨自己，如果当初我多存点钱，或者在他们买房之后强硬要他们退掉，说不定爸爸如今依旧可以含饴弄孙。

现在，没有付清的房款，爸爸生病借的债，她说，全部让我来，理由很简单，妹妹二十三岁还没结婚爸爸就走了，她太可怜了。

我的心，有一次被扔进寒冷的水里。

可怜？

一个从小没有挨过她一巴掌，被细心呵护长大，工作随心所欲，不愿意结婚的人可怜？

我在为还爸爸生病借的债愁眉不展的时候，她花一千块买衣服，到处旅游的人可怜？

而我，为了爸爸的病，花掉我和老公积蓄之后，还被要求还债，被要求妹妹出嫁嫁妆我负责的情况下，可怜妹妹？

本来，关于债务，我老公一直说他来负责，因为我妹妹一看就还不了，他不负责谁负责？

还说，妹妹出嫁，理所应当我买一部分嫁妆，因为我是姐姐。

可是听了我妈的话，我不乐意了。

凭什么？我欠生我的人一条命，怎么折腾我我认了，我欠妹妹什么？

同一个生身之母，你怎么不可怜我？

结婚头几年，我在婆家受了委屈，你是怎么说的？

“你嫁出去了，就是我们家的外人，自己家的自己负责，我是不会给你出头的。”

“不要过问娘家的事，跟你没关系。”

现在呢？怎么一牵扯到钱，我就不是“外人”了？

大事小事，包括用洗衣机洗个衣服都要叫我去，有事不能去？

呵呵，刻薄的话信手拈来——“果然还是生儿子好，生了姑娘都认别人当妈，不认自己妈了。”

她永远都知道说什么话会伤到我。

还想要我儿子到她身边，她照顾，然后我每个月给她2000块钱。

我怎么可能让我的孩子接受她的教育？

哪怕我累死累活，我都不会把孩子给她，不管她在别人面前怎么有恶意的词语说我。

我无法理解她，本来，放下面子，我们一家人可以和和乐乐，无比幸福。我跟妹妹一直爱着我们那个在乡下的家，都觉得在那里养老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可是，为了面子，现在已经家破人亡。

她无法理解我，在她看来，我生了你，你就欠我一辈子，我要什么，你就得给我什么。我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哪怕你结婚成家了，娘家的事必须放在第一位，没有理由。

当妈的，可以提任何要求，拒绝了，就是不孝，是忤逆。

关于债务，我也只会还一半，另一半，对不起，你可是生了两个。

关于感情，在爸爸去世之前，我对她恐惧大于孺慕，爸爸去世之后……我觉得我还肯喊她“妈”，肯忙上忙下照顾她，已经很不错了，要我对她说“妈妈我爱你”，那是不可能的。

我承认，我冷血，无情。

但是，爱，也是经不起消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