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周威，宏雨皱着眉强忍着眼泪，不知道是心疼这位夕日知已，还是在对方身上看到了生活给自己的委屈。

2010年6月毕业后，宏雨去大理进行一场告别青春的旅行，号称是给自己魅力一个宽阔的展示平台，通过邂逅的奇妙程度给自己打分。

晚上在古城幽暗的石板路上亮着一盏微微夜灯，几个男女弹着吉他唱着歌，没有一个观众，宏雨想他们是唱给这四下无人的宁静或是自己内心的孤独吧。

“真替这群人庆幸，竟然能有这么懂他们的人。”宏雨在心里自说自话。

宏雨坐在路的对面看着他们，怕这只是一场私人聚会，冒然加入不够礼貌。后来看见打开的琴盒放着些零星散钱，才知道这是一场虽然没有观众但是公开的演出，就走近听他们唱歌。

一个小伙子在唱着一首《追梦人》，宏雨打量着这位唱歌的朋友，他上身穿着一件灰色宽大的卫衣，下身穿一条浅色没有破洞的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红色耐克阿甘鞋。宏雨喜欢这样的打扮，张扬又不失对美学的尊重。

等他唱完，旁边的女生对宏雨说你也会弹琴吧，来唱一首。

宏雨摆摆手说：“我是业余的，不敢班门弄斧。”

“都是业余的，我是专栏作家，写夫妻感情和两性生活，我叫D-CUP公主，叫我公主也可以。他叫‘包子’；他叫‘小菜’；她叫‘苏小妹’……”这个叫公主的姑娘一一介绍着。

”看你斯文不爱说话，就叫你‘乖乖吧’“公主对着宏雨说。

“我叫‘周牛’，这几位朋友也是刚认识的，下午的时候我在这里唱歌，他们过来假借听歌，喝完了我准备晚上喝的大半瓶酸木瓜酒。”刚才唱歌的小伙自我介绍。

公主说：“一壶酒，就记心上，到于这么小气不，为作补偿你可以免费向姐姐咨询有关感情和两性关系的疑惑一个。“公主伸出一个手指比划道。”在我专业范围内，知无不言。”

周牛双手拍了下自己的头，再把手杵到公主面前说：“先把脑袋献上，问：您这D-CUP的D有没有掺假。”

宏雨刚喝到嘴里的可乐喷到了旁边的画板上，刚画好的画也脏了。

公主和周牛打闹在一起。

后来他们又一起去了丽江，为了让这几天过的更开心更尽兴，宏雨提议大家不必互留联系方式，也不用告知自己真实姓名，如果愿意，分享自己的故事就好。

大家把憋在心里二十几年的话都分享出来，这种信任可能是源于志同道合所以天然亲近，也可能因为分别即永别所以无所畏忌，无论怎样，那几日是宏雨人生最开心的时光之一。

在这群年轻的生命中，周牛和公主无疑是最亮眼的两颗明星。

公主是一个官二代，当然也是一个富二代，她不甘于走家人安排好的路，打算用真诚的初心去感觉下世界，再去以改变世界为目的创一次业。

对于这种行为，年轻的伙伴会说：好棒； 年长的朋友会说：呵呵。

大家最喜欢听跟周牛一起来的同学讲周牛的故事，这些故事能让人觉得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陈，却也给人再来进取的动力。

周牛出生在农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重点大学，大学时不仅在绘画书法创作方面获奖无数，身为乐队主唱也让他风光无限。

每次演出都有漂亮的女同学，穿正装递水递毛巾，在建校七十周年演出中，因为同学们热情高涨，周牛一连唱了十几首歌，整个礼堂掌声雷动，当时给他递毛巾的学妹在台下一直唱一直蹦。结束的时候，周牛对着这学妹说：“我就喜欢看你因为有人为我鼓掌而倍儿高兴的傻样子。”这姑娘先是愣了一下，估计是因为这句话太难理解了，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年轻的荷尔蒙会轻而易举的放大感动的力量。

宏雨说：“那个万众瞩目的人，在聚光灯下只与你一人对话，确实让人感动，尤其在那种本来就亢奋的环境中。”

工作后周牛一直从事品牌建设和产品营销的工作，后来互联网对企业运营影响越来越大，中小企业对笔记流畅，创意新颖的营销个体户需求也越来越大，周牛的才华在历史这个风口展示了巨大光芒，他是我们同学中第一个“富”起来的人。

周牛双手合十：“承让，承让，小康而已，小康而已。”

公主打趣道：“什么承让，承让什么，谦虚的如此不走心，是无耻骄傲的表现。”

大家喜欢看他俩拌嘴，也喜欢听周牛的故事，最后这位同学说：“他可以获得物质上富裕的生活，但他不愿意在精神层面委屈自己。所以选择一切顺其自然，工作几个月，旅游几个月，反正是个体户，没人管。”

公主说：本宫给你点个赞。

周牛说：“你也是个崭新的青年，‘公主’这个称呼流露着你们官宦权贵的优越感，这么称呼你的人难免不会有阿谀谄媚的情绪。我送你个新名字吧，“丫头”或是“小鬼”。

公主平静的回了句：“随你开心喽。”

大家又在一起厮混了几天，分别时互道珍重，并未留联系方式。

多年后宏雨对这两个传奇人物依然心存敬意，尤其那个追求精神独立和自由的周牛，甚至成为了他承受委屈后心中重要的支柱。

宏雨现在特别想再见见这个充满人生正气的人。

人越成长越复杂，单一的正直、桀骜会显得有些突兀。

周末在宝宝国学班，宏雨陪着女儿乐乐认真的跟着老师一句一句的读着千字文。下课后看到有个电话持续来电十几次，他回了过去听到对方急促的声音：”你是乖乖吧，我是公主啊。大理、公主、周牛，那年我们一起玩耍，周牛过几天会过来，我们聚下呗。“

宏雨说：“真开心，还能见到你们，到时候我找一个别致的地方招待你们。”

宏雨挂了电话想，现在的互联网大数据真是太厉害了，竟然能把只知道绰号的几个人在分别多年后再联系起来。

公主现在应该是个气质独特，个性鲜明的奇葩leader。思想超前不拘一格的她，必然养成霸道少妇总裁范儿。

周牛，应该是一个言谈儒雅又漫不经心，行为礼貌又张扬不羁的文化服务个体户。哈哈，太幸运了，能在岁月跟跌多年后再遇到他们。

见到他们之前的心情就像猜迷语，会不会跟自己想的一样呢。

宏雨接待他们的地方是一个叫“芳草斋”的会所，这个会所在深圳欢乐海岸银河大厦42层，以出售纯手工的书画用品为主，顾客是会员制，充值店内购物卡即成为会员，单次充值最低30万。宏雨常和朋友调侃说：“这里往来基本无白丁，白丁赚不了这么多钱。”

会所有价格不菲且极难求的茶叶，如”六安瓜片蝙蝠洞绿茶“、”明前洞庭山早春碧螺“、”四川高山独芽嫩芽绿茶“……免费提供。所以经常有些生意做的不错，又附庸风雅的朋友来这里坐坐，宏雨与这帮人交往不多，但平时也经常过来。

见面那天宏雨最先到，接着公主赶了过来。两人一见面，公主就给了宏雨一个大大的拥抱，说：“你现在的样子跟我预想的基本一样。”接着又说：”这个地方给人感觉很舒服，就喜欢你们这些臭知识分子鬼搞的这些东西，只是今天周牛会有些业务跟我谈，我们这铜臭之气，不会冲撞了这份书香吧。

宏雨说：“没关系，来这里的人，都是这个味道。我接到你的电话后就在猜想你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跟我想的基本一样，活泼，充满生命力，又古灵精怪。”

公主说：“变老了，还是要承认的。”

“对了，我想周牛也还是那个德性，拽的不得了，却才华横溢到谁也拿他没办法样子，想起来就有揍他一顿的冲动。如果现在他还是这个样子，我们就都不理他，看长大了后的他学会尴尬没。”宏雨笑着说。

公主：“周牛叫周威，在一家软件服务公司做销售， 开始一直跟我们公司人事总监在沟通。也跟我通过几次电话，这次作为老板的我亲自过来，他们公司非常重视，说让周牛盛情款待下我呢，哦……周威，现在叫真名感觉正常些，你叫张宏雨，我已经了解过了，我叫颜如玉。“

宏雨跟着重复了下：“颜如玉。”这到底是书香呢还是俗相呢，他没敢说出来，毕竟名字是长辈取的，随便开玩笑不礼貌。

正聊着，周威到了，黑色的皮鞋，黑色的西裤，黑色的皮肤，白色的衬衣，加上不太整洁的头发，组合成了一个典型基层业务员的形象。从额头浸出的汗珠，衬衣胸前的汗渍，鞋上的尘土，可以看出他下了公交走了不近的路过来的。眼前情景能感受到他过的并不好。宏雨莫名有些心疼这位昔日的狂人。不过转念又一想，什么样的性格得到什么样的人生，他狂妄不羁，满足了精神层面的独立自主，必然要连累身体在物质方面受些委屈了。他要觉得这样更幸福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进来后，从包里取出了名片，弯腰递给了公主，说了声：“颜总。”接着也给了我一张名片。

公主说：“开始我们不知道对方是谁，现在知道了就不要这么见外了，还是叫我‘公主‘吧，叫玉儿也可以。“

周威附和道：”好的，好的。“

这时宏雨坐近了看到周威双眼有明显的血丝，眼球有些发黄，皮肤粗糙，双手在不停的换着位置，貌似放到哪里都不合适。

周威对公主说：”颜总，我们根据您的要求，重新修订了合同。“

公主正要提醒他，不用这么称呼时，宏雨微微的摇头，制止了她。

这时宏雨深深明白，这样的称呼，周威才会更自然些，他已经习惯把自己放到了弱势的位置，这样对人的尊称，能让自己获得安全感。当然，他们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坦诚和亲近了。

周威嘴角永远挂的着微笑，恐怕也只是嘴部肌肉一个麻木的动作吧，整个身体及至整个灵魂都与微笑并无什么关系。

聊了一会，周威的话也慢慢多了些，基本都是些生活的牢骚，像什么妈妈生病了不敢去医院，身体疼痛就大把的吃药，免疫力被破坏； 孩子刚出生，随着他一起在城中村住着，他担心孩子上学了，会不会因为难为情不敢请同学到家里来玩； 还有他老婆本来很漂亮的，现在出去经常被大叔叫大姐等等。

完全是一副生活的败军之将绝望的样子。

宏雨和公主礼貌的附和着。

晚上一起吃饭，加了些酒。

酒，可能是拉近他们关系的最后机会了。

“芳草斋”用酒招待客人还是第一次。

三个人开始的时候一杯一杯的干，很少说话，好像在疯狂的灌酒后，才能遇到曾经的自己。

没怎么吃菜就喝完了两瓶茅台。

公主缩在大沙发里睡着了。

周威笨拙的点燃了一支烟，对宏雨说：“我知道你们现在有些看不起现在的我。”语速很慢，像是怕因为喝多酒嘴打结说错话，也像是在刻意强调这不是醉话。

宏雨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与人无害，自己舒服就好。”

“可是，我并不舒服，我不愿意这样，但人到中年，生活物质的黑洞越来越大，活着就要面对。”

周威激动的说。

宏雨问：“你知道你变了，这种改变是为了获得丰裕的物质生活？”

周威怔怔的看着宏雨，没回话。

宏雨又接着问：“那你确定这样的改变，能带来你想要的结果吗。”

周威依然没说话，左手握拳撑着脑袋，右手来回的抚摸着餐桌上雕花纹路。

看着眼前的周威，宏雨突然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不知是因为生活夺走了这位夕日知已旺茂的风华，还是残酷的生活让人从真挚热烈变的麻木愚钝或者是对物质的渴望从风流洒脱变的唯唯诺诺。时间让很多人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也让很多亲近的关系生出无法平复的隔阂。

又喝了几杯，宏雨也沉沉的睡了，梦中他看见茫茫草原上一群青年环坐围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这位小伙背着吉他挺拔的站在中央，铿锵的说道：

“你是众人的公主，我却当你是个黄毛丫头；

众人在朝九晚五中蹉跎岁月，爷便在浪迹天涯中倾负韶华；

谁道行僧多苦难，且看我万惯盘缠； 开吃。”

说完大家聚向了两只冒着诱人油泡散着奶香的烤全羊，举起了蒙族人民手工酿制的马奶酒，感谢周牛又一次用才华换来了一顿路上的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