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下岗以后在村里开了一家副食店,老婆花子又在门前摆了一个菜摊,夫妻俩一边卖副食,一边卖菜。两个人每天起早贪黑,勤扒苦做,可是日子仍然过得紧巴巴的。两个小孩上高中,正是花钱的时候。村子里的流动人口很少,生意并不好做,这让阿牛有了进城打工的想法。
阿牛是一个细心的人,他打听到这两年在省城里做花圈生意是一个不错的门路。他亲戚当中几个在省城做花圈生意的都发了财,这样他有了进城一试的念头。阿牛把自己的想法同他黑胖的老婆说了,花子有些犹豫。花子说,长这么大,我还从没进过省城呢!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的,能行吗?阿牛说,我也没进过城,可城里人多,做这生意一定差不了。不熟不打紧,时间长了,就会慢慢好起来。花子说,这扎花圈好歹也是一门技术活,我可不会剪花。阿牛有些神气地笑了,说,傻婆娘,这你就不懂了,那纸花根本不用剪,市场上就有卖的,我们只须编一副花圈的骨架,再买一些纸花来,将纸花扎在编好的骨架上就行了。你看傻子二憨咋样?他都会扎,你能不会?花子说,那倒也是,你是当家的,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说干就干,阿牛将家里的副食店关了门,花子也歇了菜摊。在一个晴朗的夏日,夫妻两人来到了省城。在朋友的帮助下,在城中的闹市地段,阿牛物色了一爿“店面”。说是店面,其实只是一间三角形的六平米不到的旮旯房。尽管这样,夫妻两人也感到心满意足了,好歹也在城里有了一处落脚点。城里的人就是多啊!密密匝匝的,来来往往,如同过江之鲫,不像农村,每天打店前走过的总是那么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小店的牌额上写着“花圈”的字样,一个花花绿绿漂亮的花圈摆放在门前,在城市的旖旎的风景中未免有些扎眼,大煞风景了。可是城里人同乡下人一样,也食人间烟火,甚至更迷信,他们往往将逝者的丧礼办得更隆重呢!这些年,虽然国家提倡火化,移风易俗,丧事从俭,但是给逝者开个追悼会什么的还是免不了的。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在追悼会上送副花圈,就是最好的对逝者表达哀思的一种方式了。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在此之前,城市中的花圈店却非常少见,像阿牛他们这些进城的农村人,正是看到了这个冷僻行当中蕴藏的巨大商机,在城市人不屑的眼光中寻找着发财的机会。
万事开头难,一旦开了头,后面的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白天,阿牛买来竹条、草绳、纸花一类的东西。晚上,阿牛编排花圈的骨架,花子就细心地将那些花花绿绿的纸花扎到编排好了的骨架上,稍加整饬,一副漂亮的花圈就做成了。一副花圈卖60元,除去成本,还要净挣30多元呢!这可比在农村里卖菜强多了。就是这样,阿牛觉得还不够。阿牛有自己的打算,这次进城,他在亲戚朋友面前是夸下海口了的,奋斗个三五年,回家要盖一幢气派的小洋楼。晚上,在昏暗的电灯下扎花圈的骨架的时候,阿牛一琢磨,这做生意光靠死力气还不成,得使巧劲儿!在这方面,阿牛是有心得的,有时同样一只花圈,卖给不同的主子,价格上出现十元二十元的差价是常有的事,这叫看碟下菜!怎么看呢?这就得凭眼力了。
这一天,花圈店里来了一位中年的胖子,胖子一进门,就嚷着要买一只精致一点的花圈。阿牛下意识地仔细打量了一眼中年胖子。胖子穿着一身休闲的西装,梳着大背头,头发油光可鉴,手上还戴着一只黄灿灿的金戒指。花子在收束那只花圈时,动作慢了点,胖子看上去便显得有些着急,一个劲地看表,并催促快一点。在付账时,胖子问,多少钱?花子刚要开口,阿牛剜了老婆一眼,脸上堆上笑,语气略显轻松地说,150元!阿牛在报出这个价格的时候,表面上很平静,内心却怦怦地跳。胖子并没有感到意外,没有说一句话,很爽快地就将钱付了,拎着收束好的花圈大步流星地走了。
看着胖子远去的背影,夫妻俩激动万分。花子对阿牛说,也就是你,这个价格叫我还真开不了口!今天咱们赚大发了,一只花圈就多挣了90元呢!阿牛有些得意,说,这叫“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花子说,瞧你嘚瑟的,出息!要是人家回来找你退钱咋办?
花子的这番话提醒了阿牛,阿牛一想,对呀!人家的底细并不清楚,要是胖子回过神来,说我宰客,回头找我怎么办?这样想着,阿牛赶紧骑上他的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远远地跟着那位刚买了花圈的胖子。胖子一路走着,也不回头,并没有在附近逗留的意思。阿牛一直尾随在他后面,跟着走了两条街,明白胖子确实不是附近的人。阿牛悬着的一颗心,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吹着口哨,骑着车,晃晃悠悠地沿原路返回去。
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阿牛花圈店里的生意红红火火,可是眼下他又遇到一个难题。前两天,在卖一只花圈的时候,有一位客人提出要写一副挽联。阿牛傻眼了!他和花子都没有念多少书,花子小学刚毕业,他却只读了二年级,豆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谁能想得到呢?卖个花圈竟也要文化。没办法,第二天,阿牛就找来一本字帖,对着上面的字,用毛笔照葫芦画瓢,练起书法来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星期以后,阿牛写的字虽然有些歪歪扭扭,倒也一板一眼,能让人认出来。太阳照在阿牛瘦削而富有生气的脸上,他看着背对着自己腚盘宽大正扎着纸花的花子,忽然发出一阵嘎嘎的笑声,像是对花子,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真没想到,俺阿牛这次竟也当起秀才来了!
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向阿牛的店里走来,指着要了一只花圈。墨镜男面无表情,看上去神情有些忧伤。墨镜男付了100元钱,临走的时候提出,让阿牛帮着写一副挽联。阿牛问,写点什么呢?墨镜男说,我一位朋友的父亲刚刚去世了,怎么写,我没念过书,你自己看着办吧!阿牛找出一本小册子,拣了其中的一副挽联,刷刷点点地就写起来。阿牛一边写一边暗忖:看这墨镜男也是一表人才,谁曾想却是一个绣花枕头!这城里人中原来也有像自己一样的大老粗呀!像是得了精神胜利法,阿牛不禁自鸣得意起来,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似乎有那么点书圣王羲之的风骨了。
第二天黄昏,太阳下去了,西边的天空一片红,云彩镶上了一层金边,像是有人在天空中放了一把火,霞帔染得彤红,隔着林林总总的丛楼映过来,又像是忽然找上门来的墨镜男红彤彤的脸。阿牛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种不知来路的惶恐袭上来,不安的情绪笼罩了他。
您有什么事吗?阿牛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你做的好事,你倒有脸问?墨镜男一把揪住阿牛的衣领,恶狠狠地说。
大哥有话好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阿牛一脸无辜。
墨镜男从身上摸出揉皱的一团纸,展开了,啪地掷到阿牛脸上。阿牛忙不迭地接了,一看,原来是自己昨天写的那副挽联。
你这是写的什么屁对联,让老子出了洋相,你是存心的是吧?说着,墨镜男对着阿牛的面门就是一拳。
阿牛一闪,拳头滑过他的腮帮,他的嘴角流血了。
咦!你怎么打人?
打你,是便宜你了!你自己看看,该不该打?墨镜男不依不饶地说。
阿牛再看那幅挽联时,只见上面写着:难忘淑德,永记慈恩;春晖未报,秋雨添愁。倏忽间,他仿佛一下子懂了,从字面上看,这挽联大概是适用于悼念逝去的母亲的,而墨镜男昨天分明告诉自己,是他朋友的父亲过世了,自己这个睁眼瞎是闹了乌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