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所有在小地方长大的女孩一样,赫怀揣着自己的梦想来到南方某省会城市,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年她已29岁。
三线建设,你听说过吗?那是自1964年开始,国家在中国中西部地区的13个省、自治区进行的一场以战备为指导思想的大规模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基本设施建设。其开始的背景是中苏交恶与美国在中国东南沿海的攻势。三线建设是中国经济史上又一次大规模的工业迁移过程,其规模可与抗战时期的沿海工业内迁相提并论。
赫的父母都是这浩荡支援三线建设大军中的一员,隶属于西南地区某县城外围沿山脚修建的军工厂。听父亲说他们刚参加工作时还需签保密协议呢。在两排大山中间位置,一条水泥路联接着3公里外的国道。医院、学校、公共浴室、家属区沿着这条水泥路依次错落着。工厂则建在更靠近山脚的位置,用围墙分隔开来。这工厂约仟人左右,赫的父亲是厂里干部。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赫与同一群人做同学,当然除了偶有留级的;放学后去老师办公室做作业;假日在公园里溜冰一下午,第二天上课就能被班主任不提名的批评;毕业后分配回厂,每天上班、下班、晚饭后散步相遇的还是那群相同的人。赫就是这样生长、生活在一个睁眼就能看到熟人的地方。
24岁那年的某一天,赫想:我夜里十点出门散步,总可以免去‘碰到熟人假笑’的情形了吧!结果刚出家门就碰到同事,当场被取笑‘这么晚出来瞎逛,有病’,吓得再也不敢做出非常规动作。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象机器人般的游移在那个安逸、安静的大山脚下。
父亲退二线那年,赫正好满29岁,亦正好是一年一度的公司篮球赛季。
同事兼篮球队长W说‘新上任的工会主席让推荐今年参加比赛的队员,我提名你,他说要发展年青队员。自己提名了*#%...这几个二十二三了,从来没打过球,我实在看不出发展她们有什么意义?!’赫静静听着,默默想:‘哦,原来是新领导班子家的娃呀’,然后笑笑,未置一词。
回家后,赫联系了在省城工作的同学,请她帮忙租房子。没经历什么痛苦与挣扎,似乎‘这一天’已存在许久,静静等在这里。相反赫似乎感觉到:那个埋在心底的种子瞬间破土而出;那个被困住的混沌的灵魂,瞬间醒来。
记得临行前父亲说‘别人都可以过,你有什么不可以?!’赫默不作声,她知道父亲生气的脸庞下藏着一颗心疼她的心,父亲是多么不愿意女儿失去他这保护伞。是的,这里有无限地无私地爱。然而,这狭窄的空间里,怎么放得下赫想撑开的那把伞?!无论是思想还是行动,都受困于这山坳,越不出半步;这里是安全的,领导的照顾,同事的谦让,没有争斗、掠夺,然而,那片祥和是有条件的。
没有所谓的岁月静好,如果有,那只是因为别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赫毫不迟疑、义无返顾,甚至不准备说明地接过父亲手中的那把伞。
爱是还您一个岁月静好,爸爸妈妈。
十年后,赫在省城买了房买了车,有了自己的公司。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化,那个山脚下、计划经济体制下曾经的同事、伙伴们四十岁时听到了一个新名词--下岗职工。
赫的父母己退休,除了偶去省城小住,多数时间还是生活在那山脚下,说是这儿空气好、清静、出门都是熟人熟面孔。赫并未强烈要求过父母搬去省城同住,依然,安静着。
一次,父女闲聊,父随口说了句:“你离开是对的”。赫,内心翻腾,依然,笑笑,未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