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惊雷阵阵。混沌的空气中悬浮着无尽的情欲,雷声大作,倾盆而下。
妻子睡眼惺忪地起身,拉开窗帘,躁动的世界,风起云涌。骤然而降的雨水像囚笼一样,锁住了一切不安与躁动。本是第一场结婚纪念日,我与妻子面面相觑,静默不语。
“定点外卖吧,或许待在家中也能度过这个浪漫的日子。”妻子提议,我自然不作反对。这世上本没有真正懂得浪漫的男子,假使他们自认为懂得,若不是出于天真,便是无知,是骄矜自负。他们绝不会懂得女人心里揣测的浪漫企图,凡是企图,都不必助它成为现实,那才是最浪漫的地方。
“想吃些什么?”
“你定吧,或许有什么套餐,或许吧!”
“雨这么大,大概要等上一阵子才会送到。“我挂了电话。
“没事的,等等就好,或许我们可以躺床上多睡一会,这鬼天气,没有人想要出门。”
窗外的雨水,连绵不绝,在深不可测的沟渠里积聚、满溢。妻子向我靠过来,安静地依偎在肩膀上。她抬起右手,抵着额头,一丝一丝地梳理额前的发髻。
“我们最初相识那会儿,你还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她打趣。
“谁说不是呢。”我答复她。女人的矫情啊,我深知这无底洞内潜藏的荒诞,一旦女人开始回忆过去,难免吐露当下的种种不堪,连同回忆里最后一丁点儿浪漫也将阉割。
猛烈的风,从遥不可及的远方席卷而来,雨水化作长毛,激烈地撞击着眼前的落地窗。倏忽间,电光石火,如同圣灵突降,惊雷炸响,振聋发聩,荡涤世间一切污垢与粗鄙。妻子蜷缩在我身边,温婉可人的模样。但我深信,肉体的纯洁绝不具有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意义,唯独无助茫然的灵魂,才能撑起肮脏不堪的皮囊,并将世间一切侵略的欲火与虚妄驱逐。此刻,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览无余的坦诚与真挚,以及铺天盖地的情欲。
疾风骤雨,在她额前,在她肩上与腰间,在触手可及的发丝与唇上,席卷肆虐,绝不掩藏它贪婪无尽的欲望。“轰隆——”雷声炸响,我疯狂地亲吻面前这至善的灵魂,将她低声细语中的祈求与自罚,化作一腔热血,化作不可磨灭的原罪与救赎。
“咚——咚——”气息行将歇止的刹那,门外传来叩击声;妻子兀地跳了起来,不知所措,仿佛一下在从神坛跌入人间,片刻前还在与上帝眉目交接,眼下便是丑陋的情妇,是挣扎于笼中的囚鸟,她急不可耐地裹上衣裳,喘息应答。
该死!该死!鬼日子,滥情的来客,愚昧的女人。脑中一片空白,一切又历历在目,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爱上了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她也犯下了不堪的勾当,她是情欲的推手,是多情的同谋,我本该同任何一个男人那样鄙弃她,然而我又像贪食的恶狗,企图占据一副肮脏的肉体。我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妻子回来。
“张生,你快过来!”妻子呼唤我。
“稍等,你先签收吧!”
“送外卖的想给我们拍个照,你快过来,快点!”
我穿上衣服,走了出去,家门口立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小伙子,祈求的眼神注视着我。
“张先生,您订购的情侣套餐,不好意思,送得慢了。那个,我们餐厅要求,不,我们餐厅正在搞活动,订购情侣套餐的客人,如果你们能够拍张幸福合照放到朋友圈,我们将赠送一瓶红酒……希望你们,这大雨天的,我的业绩,恳请你们……”
“拍吧,来你帮我们俩拍下…”妻子若无其事地将手机递了过去,靠在了我身边。
“非常感谢你们!祝你们幸福美满。”说着,他将红酒递到我手中,雨水浸湿的额前洋溢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或是羡慕。
饭毕,我和妻子又缩回了床上,微醺。窗外的雨水,连绵不绝,一圈一圈的的水纹在透明玻璃上散开,朦胧中可见远处的景色,乖张地扭曲、肆意地变化着。妻子再度爬到我的怀中,小鸟依人的模样。或许唯有情爱的惊雷,才能赋予婚姻一种超越时间的意义,然而,当这其中的趣味被临摹、被埋藏的一刻起,婚姻不过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暴雨。
“这样的雨天,喜欢吗?”
“不喜欢,为什么要喜欢?”
“如果不再有雷雨,我可能就不爱你了。”
“什么?这是什么理由?当初我为了你离开他,和你结了婚,现在你就和我说这话?”
我不知作何回答。妻子转过身,佯装气愤,她举起手机,目不转睛地翻阅着照片下的祝福留言;一具火热的躯壳,她将灵魂献给了息雨的远方。转念间,她猛然抬头看着我,我正呷着一支烟,眺望着窗外,烟圈一深一浅,缓缓地上升,弥散在空气中;我或许仍旧有所期待,等待一场突降的雷鸣与爱欲。她将双手轻触我的额头,在耳畔吐露着诱人的气息。
我安静地看她,眼波流转,欲言又止,真是个可爱又无辜的女人!窗外倒是安静,雨歇风止,隐约雷鸣,不闻一丝一毫苟且的声息,静谧、安然,将聒噪休止,将自欺昭示。
“亲爱的,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