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京都有一条长长的街道。
那里常年清冷,连三岁的稚童都不敢在此嬉闹。
这条街叫王街。
这里居住的,是大周王朝所有的王权贵胄。
街中坐落着一处府邸。
它的周遭几里之处没有任何院落。
它的屋顶很高。
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
它的屋檐上雕刻着十样脊兽。
昭示着它与皇宫一般的至高无上。
只一座府门,便散着厚重的神圣与庄严。
这便是护国公府。自大周伊始便在此处,历经百年,经久不衰。
此刻,梁奕便站在这座府门前,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只是每一次站在门前,望着太祖亲赐的护国柱石四个大字,那种肃穆总会让他无比敬畏。
他轻轻地推开门,正值盛夏时节,百花齐放,万物复苏,可是门内却是另一个世界,枯草遍地,放眼望去一片荒芜,哪里有半分昔日风光……
大堂的门紧紧闭着,他轻轻抬手,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扑面而来的灰尘与熏天的酒气呛得他咳了几声。明明是艳阳天,屋内却是一片漆黑,他摆了摆手,仔细打量着屋内。
大堂的中央放着一个软榻,林苘斜斜倚在榻上,一只手搭在腿上,提着酒壶。突如其来的阳光甚是晃眼,她微微眯眼,甩手便扔出一个酒壶。梁奕接着,打量着整个屋子,灰尘遍地,纵横交错的蛛丝如一层薄薄的纱覆满了整个屋子。他看着榻上喝酒的女子,长长叹了一声: “纵是他不在,你也不该让自己过成这个样子。”
林苘拎着酒壶的手蓦的顿住,冷哼一声,满是不屑。她慢悠悠的坐起来:“这么一座早已腐朽的空府,我能护着它已着实够是令人作呕了,难不成还要我去仔细清扫它么?”
话里话外恶意满满,梁奕却从中听到了一些无奈,他摇了摇头,叹息,到底还不是为了他么……
林苘见他这般表情,未曾言语,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无非是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或者说,对于整个大周而言,她也不过是酒肆茶馆内,人们闲暇热议的迤逦情事中一个可怜的痴心人罢了,她觉得无奈,又无力辩驳,只能沉默。
梁奕坐在桌旁,神情复杂的看着她,踌躇了几分,仰头猛的灌了一口酒,这才攒足了勇气:“顾余他……现在在渭城……”
“渭城……”林苘的心中闪过各种思绪,又很快压了下去,喟叹道,“那儿可真是个好地方啊……”能让护国公府的世子抛到所有不顾一切去追逐的地方,当然会是个好地方。
梁奕没敢说话,他们都明白顾余为何会去那里,可他不忍戳破这个残酷的现实。半晌儿,他这才看到大堂中央挂着的那柄青铜宝剑,宝剑之上刻满了复杂的纹路,像是一个古老的字符,充满了神秘的力量。他这又歪过头正色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再用这个东西了!”
林苘还是没有说话,她的思绪已经飘的太远了,早已不在这个空旷的府中,梁奕的话就这样轻轻从耳边滑过,尽管她不听,他还是认真的讲着那些旧事……
百年前,天下动乱,太祖与顾家先祖满腔热血,意在平定天下,奈何敌军威猛,几次大战均落败,顾家先祖不甘,特求边城一铸剑世家,铸一把绝世神器,世家欣然应允,取天外之石,耗毕生心血铸一青铜宝剑,拿之可无敌也,只是宝剑煞气甚重,世家无奈之下只得以自家双生之女精血浇灌,宝剑方成,然因其杀戮过重,天道难容,往后,世家嫡系女子不过16便早夭,顾家世代单传,子嗣单薄。
“林苘,你自幼便被老国公收养,身世离奇,可这世间能使用这青铜宝剑的,唯唯独只有苏顾两家后人,老国公虽未曾言明,可你必然是苏家后人,这宝剑上沾了太多的罪孽,附着多少幽魂!苏顾两家又有多少人是毁在这宝剑之上?此等阴邪之物有违天和,从前只是迫不得已,往后,你万万不可再用了!”
林苘叹了口气,如今陛下对国公府虎视眈眈,顾余又拂袖离去,她既应下了那人,就该替她好好护着这府,不用此剑,仅凭她自己,她很难做到啊……她忽的又想起那个嚣张而高傲的男子,想到那人狂妄而自信的言语。
这世间,只要是我所想要的,便定会得到,无论是什么,都会如此,区区一柄剑,
从来不是我所在意的,更不会是我所依仗的!
她苦笑,她到底不是他,这样苦撑着,真的累及了啊……
“给我讲讲他们的故事吧。”
梁奕有些惊讶,他见林苘闭着眼,神态倦怠,几番踌躇,这才开口。
许是梁奕讲故事的能力着实不错,不知怎的,林苘的眼前清晰的出现了他们在一起的画面,青山,绿水,俊逸的少年,灵动的少女,最好的时光,最美的相遇。
贰
渭城,地处西南,此中渭山是扪参历井,道阻且崎。令无数文人墨客望而却步。彼时的顾余与梁奕正是年少,不多思量便相约而往。几番波折倒也是终于登上了渭山,山上笼着一层水雾,似是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金黄的阳光洒下来,树叶在微风的抚摸下欢快的哼着小调。两人驻足,静静的欣赏着此刻的风光,正在此时,顾余的眼神忽的凝住,梁奕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不远处的树枝上隐隐约约透着一个人影,二人目光一沉,手紧紧握着手中的宝剑,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原本晃动的影子顿了顿,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很快便从树上爬了下来,见他们二人,长舒了一口气,女子不慌不忙的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微微俯了俯身,神色淡然,便是京中贵女也不及她的仪态端庄,像是刚刚从树上爬下的那人不是她一般。
梁奕甚是震惊,他从未见过会有这样一个女子,端着名家闺秀的举止,却是做些不合礼数之事,他很好奇她在树上做些什么。
女子听了他的问话,浅浅一笑:“听闻渭山风景独好,即然来此,自然想看最好的,这树上的风景更是极好,小女子也不过是想多见些罢了。”
女子说的甚是淡然,仿佛她刚刚攀上的不是一棵虬枝峥嵘的大树,而是自家檐下一节台阶般,倒是称的梁奕二人大惊小怪了。
梁奕甚是无语,他张张嘴,欲要挽回一些颜面,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身旁一直沉默的顾余浅浅笑了一声:“姑娘如此身手,当真是女中豪杰。”
女子这才仔细打量着顾余,只见他眉眼带笑,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他就这么站在那处,却觉得身后的山都变得黯淡无光,女子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刹那之间,大雨倾盆而至,女子慢悠悠的从身后的背篓中取出一柄伞,见对面的二人浑身湿透,想了想,便又从中取出一柄,递给二人:“山中气候无常,而今又值雨季,伞自是不能落下。”她想了想,又道:“这雨怕是一时停不了,不如去我的屋子歇息歇息。”
“姑娘……”
女子回过头,油纸伞下的笑容格外灿烂,她打断顾余的话:“唤我阿苘吧。”
像是天意般,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许久,久到回过神来时,梁奕二人已经在此待了三天,这三天里,他们知道了这位阿苘姑娘应和族中长辈产生分歧,一气之下便搬到了这渭山,只愿图个清静。
不知怎的,他们便在这屋中一直住了下去,日子简单纯粹,而顾余与阿苘也出于意料的走在了一起。若是一直这样过着,也许一辈子也就这样走完了,可命运总是如此,顾余不是那个游走山川的学子,阿苘亦不是那个山中孤女,他们二人,一个是当今护国公府的世子爷,一个是铸剑世家苏家的独女,横亘在二人中间的那道天堑,是命定的死别!是二位先祖逆天改命而应付出的代价。苏家女子必然活不过16,而阿苘,正是16岁……
顾余做了许多努力,可是阿苘的身子还是一天天衰弱下去,直至那一日,周帝派人暗杀顾余,而阿苘,用她残败的身躯拼死为他挡下了那一剑!
林苘静静听着,然后不由地笑出了声:“阿苘,我与她竟是同一个名字……”她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故事已经讲完了,你也可以走了。”
梁奕张了张嘴,见她神色疲怠,便摇头退了下去,他站在院内,后头望了望漆黑的大堂,想着线人递上的密报,若她知晓,顾余身子怕是大不如前……梁奕长长叹了一声,缓缓走出了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