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天黑了,各位看官请睁眼——
提起,长江边的某地,往前倒带十多年,如果经常往返于此处,又不以时间取胜,对旅人来讲乘船是不错的交通方式。抵岸的人,过一段趸船上的浮桥,然后爬一坡长阶梯,就看见那道横趴在眼前的水泥路,早在民国时,这条匍伏在江上老岩峭壁的马路就已成型,看似有些局促不堪,却是撑起了整座江城最负盛名的商业与生活气息。
路两边不拘一格的房子,却是清一色灰扑扑的木砖墙房,房子错落高低,拿现在的眼光看,当然已落伍不合时宜,楼上小窗小户,楼下一溜一溜格子铺,批发着各种糖果点心,家居服饰、小家电、玩具和农资农具,中间还不时嵌着一两间食肆酒家。时常那条路上人来货往,车马泛滥,多年下来,路都被踩压得凹凸不平,不过,总体还算结实好走。
穿过最繁华的街市,一直往下走,沿途总能看见那么几座和周边不一样的楼宅,虽然墙体斑驳脱落,但整楼隐约能看出几分匠心的设计,颓然的装饰也依旧优雅婉约。那都是解放前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留下,解放后大部分都被“人民专政”充了公的小洋楼。
其中有一栋,三层青砖楼,带老虎窗的斜屋顶和附楼柱,二楼还有几块如玉云胸壁,不过已被涂成白色,上面刷有几个鲜红美术体字“美味春旅社”。
当时这家旅社可是名声在外,远近而来的不论是旅客或是货商,如果不急着赶路或有事要停留,都会选择在此落脚歇息,可以说是一房难求。
但能让这家旅社声名远播的,远不止它临近闹市得天独厚的位置,还有一楼那家卖酱肉和富油咸甜两种大包的铺子。他们家祖传的大包皮薄肉多油厚,每每蒸笼下面还需贴一贴湿豆皮,以防包子边蒸边滑馅漏油。一笼在当时三元钱,添碗稀饭,打二两道地的高粱醇,几个人在当时就当过了个口腹皆恰的“少午”。从早到晚,只要炉子冒烟,甑子吐雾,食铺流水的生意就没断过线。
时光荏苒,十多二十年过去,那条马路早已不复往日喧嚣繁华,商家都搬到江对岸的新城去了。老码头的生意也不如从前,几艘旧船泊在江边,锈迹斑斑,多久不跑一趟。新建码头也改到停靠大游轮的对岸去了。到后来,马路上渐变得车多人少,路面更加坑坑洼洼,成了多少带些嫌弃外地大车过路的通道。
那家叫美味春的旅社倒是还在,不过光景也已格外黯淡,如果不走近看那几个油漆剥落的字,老建筑都不知干什么用的。一楼的小食店也早已迁往它处,变成了半仓库半堆放杂物的闲置之地 。二楼旅社的陈设和家具倒还一如从前,门还是要拿锁匙才能打开的门,只是暖水瓶换成了能插电的热水壶。
这一切也不能说这家旅社就破罐子破摔,实属因为他的住宿成本并没有随波逐流,相较于新城那些现代的酒店,他依旧一贯地和蔼亲民。
就在那天,二楼206室和平常一样,住进来几位旅客。
当乡镇上开服装店的小商户提着几只大编织袋,挎着腰包进来时,靠里床上,已经躺着一个看样子不太友好、两腮圆鼓的红脸汉子。蛮汉对面是一名倚在墙上翻着书,一副学生打扮的小年轻。小商户把东西堆在床下,一屁股就坐到铺上,拿出纸巾抹着汗,边观察躺在床上养神的蛮汉。稍时休息,小商户从口袋里掏出烟,抖了抖烟盒,递过去,说来烧一支,解解乏。蛮汉从床上抬起头,摆了摆手。不过脸上的表情有了些缓和。小商户又把烟转到另一头的年轻学生,学生礼貌地说谢谢他不会,继续翻着书。
小商户收起烟,和颜地问蛮汉,这趟是要去哪儿?蛮汉一只手垫着后脑勺,说准备去邻县亲戚家开的餐馆当厨子。
听闻对方的话,小商户倒来了兴致,问听口音是不是下江某地的人。这位厨子向前探了探身,把这话听进去了。
两个同乡算是找到共同的话题,把家乡里从谁家盖房子,谁家又讨婆娘,谁谁做生意有矛盾,谁又是谁的老相好,通通扯了个遍。
那名学生也显然被俩的闲话影响了,不太像先前专心看书,偏着头把一句半句话塞进耳朵里。
俩人正聊得兴起,这时,一个穿西装夹着夹包的男人跨了进来,草草往屋内扫了一眼,找到靠外唯一一张空床坐下来,他把夹包往身旁一放,抬着手看着手机。
大家止住了话,小商户看了一眼西装男,又顺势上下审视一番。男人梳着苍蝇都要栽跟头的油腻背头,油头下撑着一张骨多肉少的瘦脸,特别那双眼睛都落了眶,猜想平常没少吃喝玩乐消遣。看着那身像个不大不小老板的派头,就不晓得为什么会下榻到这种旅社。
只见这位瘦子,从挺直的休闲裤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小商户眼尖,一眼就瞧出那只漂亮的打火机是进口货Zippo牌子,翻盖声音脆生生的。他赶忙送上烟,连说便宜货便宜货,瘦子也相应递上烟,只好互相交换,各自歪着头点上火,抽起来。
不多时,瘦子的身份就在谈话中,被很快了解。他是一家医疗设备公司跑销售的片区经理,路过此地,准备回市里,不过,没坐上大巴,只好明天转车到邻城坐高铁。
小商户也自报来城里进一批童装,店里人手不够,等着回镇上。俩人趁抽烟的时间,又客套了两句,大概没寻到什么像样的商机,何况两人行业迥异话不投机,待瘦子的手机响起出外接电话,这闲话也暂告一段落。
等瘦子回来,小商户和其他人已躺下,瘦子靠在床上继续翻看手机,翻着翻着,眼睛也开始打架,就合衣半依在床铺小憩。屋内一时变得只剩下人窸窣的鼻息声,还有窗外,汽车的喇叭叫和发动机声响,带着升起的烟雾灰尘一并钻进房间。
等那位学生从床上醒来,房间里就剩瘦子一个人在铺位上。学生瞟了一眼墙上的钟,指针翻过了六点。学生一阵迟疑,不知道该干什么。
小哥,肚子还不饿吗?瘦子扬着头,吐出烟随口提醒道。
学生腼腆一笑,随即下床穿上鞋,到楼下找地方吃饭。
吃完饭,几位旅客陆陆续续回到旅社,天色已不早,走道上亮起昏黄的灯。房间里靠门的床铺上,不见原先的瘦子,换了一名穿着并不讲究,甚至有些龌龊黧黑的中年人。再一瞧,这人灰布裤子上有一只裤脚卷得老高,小腿上缠着纱布,像是肿出一大圈,纱布上浸着块块褐色的血迹。一支木棍靠在墙边。
几个人坐在床上,目光一致注视着这个农民工模样的中年人,一边又纳闷瘦子去了什么地方。
民工紧闭着嘴,神情木讷,他双手硬撑在床上,盯着某处一动不动。等他缓过神来,便从迷彩服内袋掏出一包裹得紧实的蓝色布包。他迅速将布包塞到被子下方,又慢慢脱掉上衣,身体就此一倒,把被子当垫枕仰靠。他又让那只伤脚慢慢伸直,使其能舒服些。
对于这个新来的伤者,房间里的人自是多有留意,但凡再能说会道的人也会收敛舌头,表示出一定的同情。偶尔的交谈声也变得低声细语,最后竟哑然无声。
直到民工起身拾起棍子离开,不久后,屋里的灯突然熄灭,人们才发现外面的天早已黯淡下来,但都好过黑沉沉的房间,还有那伸手不见五指、散发着陈腐与发酵酸味的过道。
像这种廉价的老旅店偶尔停电,原本也不是什么让人大惊小怪的事,只是大家一时闷在房内瞪着眼实属无聊,纷纷走出门外,到楼下找旅社老板寻问停电原因,顺道要两支蜡烛回来。
一楼的旅社门前,路两边都站着人,路上小半边天只隐约看出个大概的模样,原来是整条马路的高压线路出了问题。擦黑处,不管看见看不见,大家你一句,我一言,不久便挨着寒暄起来。众人还不忘烧上烟,身影在黑暗中疏疏离离,星星点点,谁都没想要抽身回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马路的街灯亮起来,旅社的房间也闪起了灯,旅客才从人群中各自散场,上楼回客房。
等206房间的人走进屋内,发现先前穿西装的瘦子站在房内正和一对没见过的老年夫妇说着话,众人不免诧异。听到瘦子好像在和那对老两口说着什么车费的事,瘦子连连表示大家一人一半,夫妻俩算一个人就可以了。
这时听到外面服务员喊216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瘦子便拾起靠门边床头柜上的烟和打火机,和众人点了头就跟那对老夫妻走出去。小商户好奇地将头探到门外,看着他们分别进了走道尽头的两个像是单间的房间。
不久,那位受伤的民工,也拄着木棍进来了,他移过身体坐下来,依然放下棍子一言不发。倏地,他像想起什么事情,赶紧把手伸进被子下摸了摸,待神情自然后,就提手举起那条伤腿,打算挪到床上。里床的学生见状,走过去准备帮忙。
农民工一脸惊愕,随即含糊说不用,他自己能行。学生只好退了回来。
等各自在外面洗漱完,上了床,一天的旅途劳顿便滚滚袭来,稍时,众人就熄灯歇息了。
次日,天还没开亮,206室就被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给闹醒。
只见那位农民工跛着伤腿,跳来跳去活像拆家地翻着床铺,他脸上挂着汗珠,使劲重复着那几个粗鲁的动作。
大家被眼前情形弄得莫名其妙,实在有些气恼,直问发生了什么事。农民工憋了半天,背着脸吼出一声,我的钱不见了。床铺上扔出一叠撕烂的报纸,还有那只印着“某中医院“已经展开的蓝色手提袋。
民主路派出所案件受理情况:
我所于今天上午接到民主路26号“美味春旅社”王某某(系旅社经营者)电话报案,称昨日登记入住该旅社206房间的毛姓旅客据说在房间丢失了一万元左右(具体金额为10126.3元)的人民币现金,现派出所组织一名民警带领两名辅警赶赴现场,并就所述事实进行核查及对相关人员展开调查工作。
就在那天上午,206室的人忽然多了起来。除了小商户、厨子、学生,还“请”到了原先在此待过不长时间的瘦子,当然,那老两口也来了。
至于那个腿受伤的民工,一早就杵着棍子,蹦蹦跳跳到了楼下,守在旅店老板身边,摁着伤腿,沉默得像个泥塑菩萨。
这群曾经和206室相关联的房客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回到旅社,就被告知在调查结果没有眉目前,谁也不许离开旅社。
大家围坐在一起,显然对几个小时以来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众人都默不作声地一阵发愣。
厨子没想通,脸涨得通红,不时捶打着床铺。旁边的小商户,左顾右盼,边向四处吐着烟圈。对面的学生躲在床角,显然被上午去派出所的事情影响了,低着头把书翻得哗哗直响。
那对老夫妻,倒是显得很随意,也没心急火燎的情绪,听说俩人是去市里看儿子一家刚生下来的孙儿。
首先坐不住的是瘦子,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说今天无论如何要回市里。他临时改变行程,让旅社昨天联系了一辆顺风车提前走,为的是公司通知今天有重要客户等着回去洽谈。出现这损失现在谁来负。说完见大家没什么反应,又无奈地坐下来一开一合嘣着他的Zippo火机。
厨子猛地拍着床站起来,把旁边的小商户吓了一跳,他把窗户推开想透风,结果呼哧呼哧吸了一鼻子的黑烟,脸膛越发像喝了酒的满脸赤红。
瘦子是第一个被警察带走的,当时,大家都松了口气,注意力这就集中在瘦子身上。
最先开口依然是话多的小商户,事先说明,我不是针对谁啊,不过怀疑到这位老兄身上也不是没道理。众人抬头恭听。刚来电那会儿,我们回屋,他不就在房间里?问问这两位夫妇就知道,您们进来时,是否只有他一个人在?
好像就他一个人,本来正准备离开,被我们撞见,聊起他昨天在楼下和老板联系车的事,就想能否顺道一起搭车到市里,我老伴也嫌转车去坐高铁麻烦。老头讲。
其二,小商户掰着手指说: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他的打火机与烟放在农民工那张床头柜上,说明他很有可能在那儿坐过,说不定就那时调了包,用报纸充当了钱。
他怎么知道被子下面藏着钱,他又没看见过。况且他已经换了房,钥匙并没有在他身上,人怎么进来的?厨子摇着大宽脸,明显不认可。
停电后,谁最后一个走?有人问。是我。学生怯生生地回答。
你离开时反锁门没有?
好像没有,顺手就带上,我以为有人要随时回来,走道太黑,怕不好开锁。学生说完垂下头。
是其它房间的旅客进来干的也说不定,警察为什么只怀疑我们这房的人,应该把旅店所有人都通通查一遍。这旅社早该把监控装上,有那玩意儿,不就能看个明白。电都停了,没用……众人七嘴八舌说开了。
你说这老哥,拖着条伤腿跑出去干嘛,出去也就算了,钱财也不随身带,一看就是很少出远门的人。小商户踩熄了烟头,又开始埋怨。
正说着,农民工拄着棍子走进来。我是去上厕所去了,没想灯就熄了,好不容易提上裤子,摸到楼下找老板要蜡烛,人也没在,直到灯亮,我才拖着这条腿上来。说完,他呆滞地盯着自己的伤腿。
大家不好再说什么,小商户递上烟,让民工老哥不要急,总有个结果。
临到中午,小商户被警察叫出去。转眼瞧见民工,催问怎么还没有去检查?说下面正好有车,有人带他去医院,钱他们会想办法。民工只好跟警察下了楼。
不多时,瘦子就回到了房间,坐下来摇头苦笑。就为个女人,好好在邻县把市场的货铺完,本可回市里,这下可好,跑这地方来不让走,你说倒不倒霉,我就进来拿忘在桌上的烟和打火机,就摊上这事。
把事情说清楚就好。那对老两口劝道。
到底是哪个鬼东西,太缺德了,人家看病的钱也敢顺走。厨子脾气又上来了。
听警察讲,这贼娃子也用心,用报纸仿着“红票子”叠成厚薄相当的样子,但怎么还是有区别的,这老哥也马虎,回房间就不打开看一眼。
有什么区别,反正和我们这一屋子人脱不了干系。大家谁没看见那个包被塞到被子下面。厨子直直地讲。
我可没看见啊,瘦子忙澄清。我们也没有的,老两口也附和说。
听警察透露报纸上面捆着黄胶条。
谁?
小商户手上不是有那样的胶布,准备封绑他编织袋的口子。瘦子暗示说。
你什么意思?厨子质问,停电的那段时间,他和我一起下的楼。
你们一直在一起?老头问。
刚开始在一堆,后来他和其他人聊在一起,当时天黑,后面我俩又碰到就一起回来了。
就是喽。瘦子说。
谁现在出门手上还带现金,都拿手机支付……厨子还不忘辩言。
对面床上学生想起头天中午,他下楼找地方吃饭,路过一家小饭馆,他正看着门口牌子供应的饭菜,突然里面有人找他搭腔。他一瞧,是同房间里的小商户和厨子,俩人面前摆了几道吃得差不多的小菜,喝着酒。学生要了个炒饭坐下来,不多时,小商户抢着付帐,手里拿出几张一百的现金。
时间来到中午,大家AA制把饭菜端到房间。吃过饭,一众人心情似乎有所平静,但总有人惦记着小商户能不能回来的事。
大家各自找着床铺刚躺下准备午休,小商户不声不响回来了,而取而代之的是学生被叫了出去。等学生离开不久,话头就又起。
这小子,他最后一个走,谁能证明什么时候走的?他为什么不反锁门,是真的不反锁门?小商户显然对他被警察带走抱有怨气,像急着为自己洗脱不该有的嫌疑似的。
还有这事,这小子看不出来啊。瘦子带着嘲笑口吻说着。
话不要乱讲,学生怎么看也不像的。厨子不满几人说话太过武断。
看样子不像?脸上能写个贼字啊。瘦子不示弱顶了一句,俩人看情形又准备来一番舌战。
好了,好了,旁边老两口又打起圆场,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要相信我们的公安人员。老头,一看就带有那个年代老同志的公正作派。
等到要吃晚饭前,学生都还没回来。直到听见门外有声音在问你找哪位,大家才发现学生在走道上站着。
警察都说是例行问话,把你知道的说明白就是了。老两口拉过学生走进房间,大家这才都舒了口气。
晚饭后,几个人找了一副扑克打发起时间。老夫妇感觉整天没休息好,回到他们原先的房间去了,反正只要不出旅社,也没人为俩老人没遵守规定较真。
学生一开始情绪不高,人还在恍恍惚惚当中,可人毕竟年轻忘事快,没多久,就围在几个人旁边看玩牌。
瘦子边打牌边随时留意着自己放在身边的电话。小商户一看就是老斗地主的人,虽不赌钱,但他娴熟的码牌手法和算计的眼神,就知道平日在这方面没少占便宜。只有厨子拉着个脸,没往心里去,象征性地凑着牌搭子。
不多时,瘦子出去接电话,其他人也乘机不玩了,折腾了一天,大家便上床休息。
等人还没睡踏实,受伤的民工老哥就进了屋。他身上那件脏兮兮的迷彩服不见了,换了一件干净的旧衣裳,腿上也缠上了整整洁洁的纱布。大家纷纷坐起来询问伤情。
照过片,没伤到骨头。只说伤口有些发炎,用药水清创后缝了线,然后打了预防破伤风的针,开了些药叫回来吃。
总算是幸运,要是骨头伤了,可就得躺上大半年。大家觉得这个倒霉的人总算有一件好事。
哪躺得起啊,家里的人等不得,说着人眼圈就开始发红,接着,神态又惶然不安起来。
这一天,大家总算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厨子被带走,仿佛经过一夜安睡后,大家脑子终于从第一天慌乱变得清晰起来,一些人豁然醒悟,连分析与归纳能力都变得有如神探般精绝。
琢磨半天,这人才是真神,水隐藏得深呢。
怎么讲?
你看,从最初的你,我,包括学生,伤了腿的老哥,看似次次袒护,其实背后运筹着更深的计谋。
民工看向这边,张嘴本想说点什么,不过,在几个“侦探”面前显然没有他插话的份。
瘦子手上的Zippo打火机,盖子被掼得锵锵作响,他等着小商户继续拿腔拿调的表演。
他先在大家面前博个好人缘的印象,然后,顺道就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是想谁会怀疑到他头上。我怎么没瞧出来,这老弟水平不俗啊。有个什么说法来着,负负得正,对,数学里负负得正的法则,看来真像是他了。
人都那样厉害了,还当什么厨子,早在这行里混得风声水起,有模有样了。老两口的女的一语道破。
有人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
厨子没到晌午就回到了房间,依这人的脾气,大家没敢上前去问个究竟。
现在,就只剩那对老夫妻了。
终于在老两口返回后,大家都好似解除了嫌疑。然而,众人并没表现出解脱后的轻松,好似当中没抓到嫌疑犯,让大家都有种亏欠人的地方,他们齐齐将目光投向民工,把坐在一边的老哥直看得缩手缩脚抬不起头来。
这时候,老两口提议,要不一起请这位还不知姓名的民工大哥吃个饭,虽然帮不上忙,大家总算是有缘相识一场。
众人对这个提议一致表示赞同。
正当大家准备一起将这位民工请起来时,只听轰的一声,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民工就拖着那只瘸腿跪在了屋子当间,全身颓然,像摊泥一败涂地。
我有罪,最恶,最不要脸的人是我啊。民工大喊道。
原来,民工老哥从外地回来,是奔着给儿子治病来的。儿子从小患小儿麻痹症,多年来不知寻了多少的医院和医生,都效果不明显。这次听一位工友讲他亲戚在家乡遇到一种用理疗加中药方式给儿子治疗,效果明显。就联系了工友的亲戚,确认是真实的,说孩子经一段时间治疗后能下地简单走动了。
他随即给工地请假带上钱,坐火车赶回来准备带孩子去看病,为了路上多省钱好给孩子治病,一路他只喝水,喝饱了就睡觉。不知是鬼打了头,还是实在饿昏了,等到站就稀里糊涂地跟着人挤下了车,待发现衣服内袋有一个脱线的破口时,才晓得钱不知所踪。
他本想到车站派出所报案,但一想这钱都不知是何时掉的,到底是被偷了还是自己弄丢了,也说不明白,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哪能耗得起。
越想越怨自己无能,越想越没有个活的劲,就用身上剩下的零钱买了瓶二锅头,在广场上喝得人事不醒,半夜从梯子上栽到台基下,伤了腿,只好随便处理了下,搭了个好心的便车往家里走。可怎么回家,孩子等着要钱治病呢。想到原先住过的这家旅社,他癫了头,就编了这一出蠢戏。
对不起大家,我有罪啊。说着,一双泥水匠粗砺的手轮番在脸上噼啪乱飞,哇哇嚎得人扯心扯肺。
大家一时心头也不是滋味儿,直叫人先起来再说。
倒是老两口的老头叫住老伴,让把背着小包拿过来。老伴有些迟疑,老头径直拉过包,打开拉链,从内衬里取出一叠有整有零的现金,把整票留了两张,全部摆在桌面上。
厨子冷着脸找到小商户,小商户不明所以。现金一千,我微信转你,厨子说。小商户从腰包里拿了一卷用橡皮筋扎着的整票子,先数了十张,顿了一下又数了二十张出来,一并砸在桌子上。
学生摸了摸口袋,说身上只有五百,也递到桌上。
瘦子叹了口气,让小商户再把钱抽三十张过来。不长时间,那桌上堆了好几大千块。
我不出钱,这“瘟神”看样子是送不走的,有人在背后讲,大家转过头发现是旅店老板。也好,总好过上万元全讹在我头上,这是店里这些天收到的现金营业款。说罢,也把一大把钱拍在桌子上。
顿时,这个摇晃的老桌面像枯树绽开了一朵绚丽的花,而周围也簇拥起一派春意盎然的人间景象……
翌日天刚破晓,有个黑影便一瘸一拐出了房间,从身后轻轻带上了门。
等大家醒来,民工已不知去向,桌上规规整整摆放着六份用报纸包裹的钱,每一份上面分别写着:做买卖、学生、老两口、西装和店家。
还有半张本子纸留的一段不利索的话:不知姓名的恩人们,原(良)我走得急,我实在想我在家的病儿子。这钱我往死里拿了三百块当路费,还有一些零钱在路上想买碗面吃,其它的,我绝不敢再要。我虽是个农民,可今日犯的错实在(亏)对这个称呼,无脸为报,给恩人们磕头了。
众人看罢,相望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