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气,如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凉风习习。一眨眼的功夫,狂风四起、满天灰朦朦的,像人的心情一样无精打采,没有半点生气。
窝在值班室的我,除了几分孤独,情绪竟然随着天气一样有些失落,看着老崔经营的几棵豆角和向日葵被狂风吹倒又立起来再被吹倒发呆。风小点了,走出门去,看楼门左边的池子里,红豆像极了疯女人的头发,乱蓬蓬、脏兮兮的。走过去理一理,把掉落下来的藤缠到它的拉绳上,把它们整理成原来的样子。无意间抬头,哟,那一棵无比丑陋的向日葵,竟将满脸的黄色抬走来,向着阳光,似小学生的脸,高高仰起,等待老师的夸奖一样……
这是怎样的一棵向日葵呢?它的根在池子最东边的墙底下,也许是它小的时候为追求阳光的青睐吧,它的主杆没有顺着墙向上直走,而是贴着地皮一路向西爬到了小池子的中间,然后慢慢地向上直起了身子、长出了叶子,开出了向日花。我不敢用美或别的形容词来赞美它,但我的心里对它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敬意,这种敬意是什么,一时还真的说不上来。
突然间,我想到了自己,与这丑陋的向日葵是不是也有着或者终将有着某种相似的地方?儿时的摇篮是牛车的车牙箱,玉米窝头、碎咸菜果腹;春种夏锄秋收冬藏平平淡淡地走过十六个春秋;十七岁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创伤,本不健康的母亲撒手离去;十八岁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挫折,中考失利败走他乡。这十八年,病母、弱父、早早辍学的哥哥姐姐还有父母成半年的医院生活是最真实的记忆。
十九岁我终于能直起身子来了——我考中了我梦寐以求的学校——乌兰察布盟中等师范学校。那一年,父亲卖掉了跟随他多年的耕牛撇下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来到了县城,住进别人没装修四处漏风漏雨的房子,打零工、做小买卖、从牙缝里省出我上师范的学费和路费。二十二岁,还算顺利地分配了工作,成了一名“公家人”,每月挣二百一十块五毛钱工资,一年也能攒下十四张绿油油的老人头。那一年,六十岁的父亲的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人生第一次走进了街边的小饭馆,跟着自己的儿子吃了一回“公家饭”。那三年,父亲的艰辛、儿子的心痛没有人问起,也无法跟别人谈起,泥巴墙、一床破被褥还有那矮小佝偻的身子是我永恒的记忆。
二十六岁经人介绍我娶上了媳妇,人虽长得一般,但农村人的踏实勤快,让我至今欢喜快乐。二十七岁,女儿的到来让我和妻子乐开了花。一家三口、二百多块钱工资,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的,但是妻子贤惠女儿可爱,工作也轻松,春夏季节土里还能刨点嚼货,再后来工资像麦子拔节似地一年一涨,一家人其乐融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心。那几年,人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固定居所,一处三间土房子的小院;有了自己家足够过冬的粮食,妻子还搞起了副业养起了鸡和猪。与家族里的兄弟比较起来,颇有几分得意的资本。
三十岁赶上县里选调老师,没费多大劲我就来到了现在工作的单位。踏实工作、任劳任怨的我颇得领导的信任,不到一年时间,就由地理老师变成语文老师还担起了班主任。忙是避免不了的,用当时的领导的话说,咱们的老师工作起来就要“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备课忙、上课忙,班主任工作更忙,但工资继续拔节似地往上涨,福利待遇也跟着涨。那几年,体会到了收入的丰厚,知道了吃早点的含义,明白了工作的重要,找到了城里人的感觉。
四十二岁儿子来到我们身边,一家四口,儿女双全,父亲和岳父母都很健康,家庭生活可谓幸福美满。工作上也有了巨大长进,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和证明着做到老学到老古训的正确性,职务上也有了些许变化。只是近期女儿升学的事遇到了一些坎,这也许是今天情绪失落的原因吧。但是,我坚信是坎总是会过去的!拐着腿的向日葵尚能开出精神灿烂的葵花,况且是人呢?
回头再看那株向日葵,它不再丑陋,它的叶子是那么绿肥、那么肥,它的花是那么圆、那么黄、那么耀眼,它的主杆除了有一些弯,却是那么粗、那么壮,那么有力。也许,人生就应该像它一样,经历一些东西,我们才能明白活着的艰辛,更能体会到活着的精彩。
愿女儿也能看到这棵给我人生启迪的向日葵,也能从它的外形上看到它的骨子里所蕴含的东西,体会到它赋予人们的不可言喻的人生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