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赶集纪事

文/sgas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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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30日,回到凤凰家中第五天。弟弟一家出发去上海孩子小舅那里游玩。我从弟弟手中正式接过家里主厨的锅铲,负责全家人的伙食。

我本来急忙从东北赶回来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弟弟走了,照顾父亲的饮食就留给我。姐姐腰椎骨折,虽然下床行走了,但是情况非常的不乐观。肯定不能让姐姐拖着个病体买菜做饭。

我常年在外,回家替老父亲买菜做饭,让全家人回家有热饭热菜吃,也是唯一能做的尽孝的方式了。

一大早,我去小河边的菜市场赶集买菜。

刚进菜市场,小河两岸边一个挨着一个的卖菜人,那些或者用背篓、或者用塑料薄膜铺在地上、或者几个木头支撑起的摊位,和摩肩接踵一个个跟着一个慢慢前行的买菜人,以及买卖双方用熟悉的乡音讨价还价的场景,一下子让我置身于一种奇妙而有趣的环境,我真的喜欢这样的场景。

上世纪80年代,沈从文先生在阔别家乡50余年后,在有生之年最后一次回到家乡凤凰,除了站在东门老码头,看着悠悠远逝的沱江水,眼泪长流,不肯起身回家之外。他还有个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逛菜市场—赶集。

当时陪同的人员左右护着他,给他留出个空间,生怕老人被拥挤的人撞着或者挤着,老人见状,脸色顿时黯然。

还是妻子张兆和最懂得老人的心事,让陪同人员让开。这样,让老人真正置身于拥挤的人群里,和身边的乡里乡亲的摩肩接踵,推推嚷嚷.....

这时候,大家就看到了老人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而他的那副黑边眼镜后面也有种晶亮晶亮的东西在闪动......

我那时候还在大学读书,但当我读到沈从文老人这段逸闻趣事的时候,觉得心里被深深地触动了。就像当初老人在北京家中听到造访他的家乡人特地为他演唱儿时常听的家乡戏“傩堂戏”时的那份触动,从文泪水奔流,嘴里喊着:“乡音啊乡音!”

后来也许就是奔着这乡音,老人在有生之年,回到了故乡,宿愿终于得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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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心情就特别的舒畅。从右手边,过一座小桥,长条红沙岩铺的小桥,没有任何围栏。跟我小时候住在小河边,家门口的石桥差不多。

过桥左拐,看到两个小女孩在卖酸豆角。酸豆角用一个小簸箕装着,放在背篓上。堆放成小丘状的酸豆角上方有一个小陶瓷缸。这就是我们小时候所熟悉的买卖方式,不用秤杆计量的最原始方式。

我于是问:“酸豆荚瞧子卖?”(酸豆角怎么卖?)

正在和同伴说话的小女孩看见来了生意,急忙说:“4脚(角)钱一缸。”

我说:“跟我来两缸唠 。”

小女孩便给我用缸舀豆角,边说:“干脆买一块钱的唠。”

我高兴地说:“好啊,一块秋一块。”小女孩给我舀了两缸,然后又舀了半缸。“舀”是现代汉语了,为方便读者阅读。真正方言我们把这动作叫“印”,形象地不要不要的。

小时候,每到夏末傍晚,岩脑坡路口,水泥电杆路灯下,卖酸樱萢(野草莓)、羊奶奶(一种状如羊奶的野果)的老太太,背篓上的簸箕或者地上的竹篮里,都有这个一个小茶杯,你花一分两分钱,她就用瓷勺轻轻从桐叶覆盖的小丘一样果堆的最下面给你印一杯野果,然后用一张新鲜桐叶给你包成三角斗形,递给你。山珍野果的酸甜味和桐叶的清香味卷在一起,扑鼻而来。

我说:“你都要算会做生意了。”小女孩天真地笑了。

我说:“读初中了?豆夹是你自家做的?”

小女孩说读初一了,酸豆角是她自己腌制的。我夸她几句了不起,付钱离去。

买得了第一道菜,心情愉快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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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几个摊位,都是些蔬菜瓜果之类。大多数人都是蹲在地上,卖冬瓜的见了你来,就会说:“买点冬瓜唠。”

卖豆腐的见了你,也会说:“买点豆腐唠。”

语气里有天然的和气谦卑。

如果遇到的是熟人,有些卖主就会大声打招呼寒暄,然后喊:“买菜啊?看我这廊有嘛就拿点去啰。给哪样钱啰!这点东西,冒菜钱。(不值什么钱)”

一腔镇竿(凤凰古称)人的地道率真豪爽之气。

见到想要买的,我就蹲下身,我不要的,就摇摇头,说:“冒要(不要)哦,屋里还有哦。”

看到地上一个篮子里,有小洋辣子,这是本地野生的西红柿,小如葡萄,鲜艳诱人。可没见到卖主,蹲下身,问:“哪个的小洋辣子?”

旁边的两个老太太说:“别个的,我们帮给(她)看到的。(别人的,我们帮她看摊的。)”

我问:“瞧子卖呢?(什么价?)”

她们说:“一块钱斤。就剩这点,你一下买完,一块钱算了啰,冒要秤算了 。”

我说:“要得。给我找个袋子装。”

左边的老太太用了个小白袋子装,可是提手一下子断了。她要我自己将就点辛苦点就这样抱着。

我笑:“我还要买好多东西,这怎么抱得呢?”

我就找右边老太太,让她借个袋子,她也不太情愿的,但还是借给我了。

我装好小西红柿。给左边老太太一块钱。然后拿出一角钱,给右边老太太:“这一角钱算给你的袋子钱。”

她说:“冒要了。”我说:“不要紧的。算我买你的。”

她笑着对身边的人说:给(他)硬要给我一角钱做袋子钱,你看。”

收了一块钱的老太太把一块钱放在篮子下面的塑料布下,和右边这个老太太说:“已经帮给(她)卖得三块钱了。”

这样的举动和言语,让我觉得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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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市场入口的石桥上,看到一位背着背篓的乡下老太太在卖鸡。我今天主要目的就是要买一只好鸡。她的背篓里有三只鸡。

一看到背篓里我小时候熟悉那种真正的捆鸡方式,我就知道这个老太太刚从乡下来。三只公鸡,用稻草捆住,稻草编织的就像是条大辫子,下面从鸡的翅膀穿过,包住鸡的身体,鸡胸处打一个大结,鸡的背上就是一条长长的稻草辫子一样,鸡脚也用稻草捆住,很有韧性结实的稻草。

我用手提住那个稻草辫子就拎起了一只鸡。旁边还有人在问价。原来是15元一斤,买者觉得太贵,犹豫中。我觉得价钱合理。但是我还得先买好其他菜,然后再买鸡,不然提着个鸡,买其他菜不方便。

于是我先进菜场,准备买好菜后,顺路回家的时候买她一只鸡。看到有许多身穿苗族服装的人背篓里在卖新鲜枞菌,一问价钱,12元一斤,和猪肉一个价钱。我随后买了牛肉,香葱,大蒜,南瓜,地木耳...…等等,然后返身去买鸡。

谁知道回到刚才老太太卖鸡的地方,不见了老太太的踪影。问旁边的两个卖菜的妇女,她们说她走了。我一听就后悔了。

只好又返身回到集市中心卖鸡鸭鱼的摊档,看有没有土鸡卖。看了几个鸡挡,都不满意,愈加后悔刚才的举动。应该见到就买的。

正懊恼犹豫间,忽然就看见那个老太太正蹲在一个鸡笼旁边,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手里抓着那三只鸡,可能是要买掉。正在谈生意。

我问老太太:“你刚才不是在桥上嘛,跑这里来了。我还说买你的鸡呢。”

她指着那男人说他要买。我问:“好多钱斤呢?”

老太太说:“15啊。他冒肯。只给我14。我冒卖。”

我的到来坚定了老太太要卖15元的决心。她说:“15,你要就买。不要就给他买。”

那男人说:“我当然要啊。他要也只要一只。我三只一起啊。”

我说:“15块我还不是可以三只一起买啊。你何必和人家老人家争那一块钱呢!”

那男人听我这么一说,想了想,说:“好。15就15。但是你这三根草索子(捆鸡的草绳)起码要付去(减秤)三两。”

我一听这话,心里就在骂。这他妈的纯属奸商所为啊。此刻也明白了,这男人就是个鸡贩子,二道贩子。面前的鸡笼就是他的。

他拿出秤来,秤了三只鸡。一共多少斤我忘了,反正他说减去三两草绳子重量的时候。我笑骂他。老太太也笑,但是默认这三两给他扣去。三两,按15元一斤算,也是4元5角吧。

男人拿出一个小计算器,算出总计价钱是118元,付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钱,把那张一百元的拿起来,对着阳光照。以期检验真伪,这样的动作是每个国人不论城乡无论大小不管老少的下意识习惯动作了。但这动作后面蕴含的东西也是最令人沮丧悲哀的。

我从老太太手里接过钱。替她认真验了验,确认是真的,就对老太太说:“冒紧,是真的。”

老太太高兴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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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将三只鸡放进鸡笼。我提出一只。让他替我秤。他说:“你三只一起买把去啰。”

我说:“我要那么多搞那样?一只就够了。”

他说:“你刚才又讲你也可以三只一起买,我才买她的,不然我12块可能都能买到。”

我说:“我是说15块我也可以三只一起买的啊。我现在要你一只,我16元给你啊。你硬要我三只一起买也可以。我这里是118元,你拿去。三只鸡我一起提走,行了吧?等于你就赚那三根草索子钱?是吧?你愿吗?”

他想了想,还是替我秤了这只鸡,2斤7两,他用计算机一算,说:“40.50,收你40算了。”

我也不去算,掏出40元给他,就走了。不明白他这回怎么那么大方肯让我5角钱。

一路上,左手里提着大大小小几袋菜,右手里提着这只鸡,一只红冠芦花乌公鸡。就像小时候过年买到鸡回家一样。也是这样用草绳子捆住,小孩子也可以轻易就提着回家的。

而且,那个时候,脸上的神情要多神气就有多神气,好像要告诉所有的街坊四邻、告诉全世界一样:“看,我家要杀鸡过年了!”

回到家,我一个人杀鸡、修鸡、清洗、炖鸡,文火慢炖,煲出了这么多年最味美的一锅炖鸡汤。味道接近以前每年过年时妈妈炖出的鸡汤来了!

只是,我的鸡汤,妈妈却喝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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