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水山蹇
昼行虽蹇,夜步频安
2015年8月28日,丐佬庙,9:30
“丐佬村,是全国绝无仅有的一个尊奉乞丐为神仙的地方,为什么这个地方要供乞丐呢?刚改革开放的时候,这里很穷,穷到穿不上裤子,没吃没住,都挤在村中的一个破庙里。白天出门乞讨,要来的饭拿到丐佬庙里一起吃,晚上就都挤在这里睡觉。可能是这庙里的神仙真灵,没过几年时间,村里人个个都出息了,去外面走了一圈都赚了大钱。现在你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家家都是小洋楼。大家一会儿采访的时候就别问这段历史了,提起来尴尬,就参观一下这丐佬庙就行,现在这也很灵的,很多做生意的大老远开车过来问事,听说买彩票一问一个准!”
向导许三通神采飞扬地向大家介绍着今天民俗调研要去考察的地方,信真听着听着睡着了。
“道之委也,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形生而万物所以塞也。道之用也,形化气,气化神,神化虚,虚明而万物所以通也。”
睡梦中经书里的一段话突然浮现,信真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大巴车越走越偏僻,一路都是小村子,小山小河。
大家心里都对丐佬庙充满了幻想,信真在心里琢磨着,这段话有两段信息:一是丐佬村的人原来很穷,二是丐佬庙很灵。很多人来这里问事?什么方式呢?算卦还是抽签?信真很好奇也很期待,但心里也很怀疑,口口相传的东西不一定可信。
“到了!记住到了地方关于过去的事别问,问了人家也不会告诉你,多问问关于神仙的事吧。”
许三通又嘱咐了一下,大家陆陆续续地下车了。信真凑到这次带队的教授旁边,教授来自香港,写过许多关于道家的文章,信真憋足了勇气问了一个他心里十分想问的问题:
“教授,您做了那么多研究,您相信世界上有鬼神吗?”
教授回头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虽然同队调研了好几天,一直都没见他怎么说话,今天突然问了一个这么尖锐的问题。教授看着他慢慢地说到:
“从现象学的角度来看,现象不分真假,存在就有它的研究价值。《道藏》里有那么多记载,这个现象就很有研究的价值。”
信真被这个天衣无缝的回答堵住了口,他很想从一个来自香港的教授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或者是否定的解说。这个既不涉及宗教信仰、又不表达宗教情感的回答听起来竟然无法辩驳。是啊,现象学,信真心里莫名地涌现出一股失落。
说话间就走到了丐佬庙的门口,一个很小的门,疏于粉刷的墙面显得有些脏、有些老,进去是一个大的香炉,散发着一股蜡烛点了一半混着香火的烟油味,很多乡间小庙都是这股味道。
进到庙里只有一个正殿,信真抬头一看,一排神像高坐在上面,没有一个认识的,这里既没有三清玉皇,也没有吕祖关帝,这几尊神像供奉的应该是和当地历史有关的一些人物,代表着这里的地方信仰。正殿坐着一位将军一样的人,头戴花翎帽,身穿大红袍,身旁两位兄弟,装容相似。三尊神仙并排落座,威灵显赫,难怪此丐佬庙又名显灵观。
同行的几个同学早就拿着相机在拍庙门前的石碑和其他文字性的东西,庙里一个人都没有,柱子上贴着一个电话号码,写着“有事联系”。许三通开始四处环顾,找不见人,就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想来他是这里的常客。
许三通用方言打了一通电话,转过头对教授说,管庙的马上就来了。教授点了点头,转身走到神像前挨个地观摩着。信真对这些东西都不太感兴趣,他看到正殿的右手边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几沓黄裱纸,折成了三角形,每沓纸上都别了三支香,想必这是给来问事的人准备的。
信真正思索间,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但看这老者瘦骨嶙峋,皮肉间包裹着一身骨架,略显驼背,却精神矍铄。许三通迎面过来和老者打招呼,说了一大堆方言,应该是在介绍这几个人的来意。老头挨个看了看,近身微笑着和教授握了握手,信真从侧面不经意间看见老者的眼睛,囧囧有神,但似有一层薄雾笼罩,眼神穿过薄雾透着光!信真心里一惊,这样的眼神何其熟悉!说不定老者也是个通灵人?
老者向教授介绍了这座古庙的来历,许三通在逐字逐句地翻译,相传这里的主神是乞丐出身,宋朝时为辅佐当朝皇帝立下了汗马功劳,当地人尊奉为神仙。把历史人物演变为神仙供奉的事例在道教屡见不鲜,关羽关圣帝君就是最广为流传的,这些忠孝节义的代表人物,成为后世信仰者最真实的榜样,丐佬庙的流传也是这个道理。
“许多人来这里问事情,可以讲讲吗?”教授顺着老者的话题问了下去。
老者眼神一亮,说了一堆方言。
“问事的要先烧香,请神仙下降,附在灵童身上,灵童会告诉你怎么做。”许三通解释说。
原来这里问事是请神降身,果然有意思,信真在心里想着,这种请神附身也不算是第一次听说了,想必教授更加熟悉,香港的扶乩就是如此,相传《道藏》里有很多书就是扶乩写出来的。在东北农村神灵附体也算常见,很多出马仙就是靠附体帮人看事,东北流行五大仙家:黄白狐柳灰——黄鼠狼、刺猬、狐狸、蛇、老鼠。每一堂口所供奉的仙家不同,许多农村小孩生病,医院久治不愈的都愿意去找仙家解决。这在道上讲最多算请仙,还算不上请神。香港的一些道坛供奉的是正神,扶乩下降的多为主坛所住之神,如观世音菩萨,道教里称慈航道人,或关圣帝君、吕纯阳祖师等。难道丐佬庙里请的是丐公老爷?
“这灵童又是怎么选择出来的呢?”教授并没有问该如何请神。
“这个人就是灵童啊!”许三通指着老头说到。“丐佬庙有四个灵童,他都七十多了,做灵童做了三十多年了。”
果然信真的猜测不错,那个眼神就是通灵者的标志!
老者和许三通说了一堆话,好像在讲故事,一会儿叹口气,一会儿又很专注的样子。
“他说灵童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得被神仙选中,被选中了不想当也不行,会生病的!各种折磨,直到你答应当灵童为止。”这种说法也常听东北的一些大仙提起过,当仙找上你的时候,就会通过各种方法让人接受他,如生病、破财,通过许多魔难让人信服,其目的是为了借人体之元炁修行,同时承受香火的供养。这老人也是一病就五六年,起不来床,走路摔跤,后来经人指点说丐佬要选他当灵童,起初也是半信半疑、置之不理,最后无奈也得走上这条路。
听着这些话,信真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百千磨难,早在小的时候东北大仙就预言信真应该出马做大仙,只是家里人接受不了这样的做法。一路读书,也斩断不了与这些灵异的牵缠,谁也没想到自己最后又做起道教研究来,人生再挣扎,也挣扎不出命运的安排。
“这里的老百姓都相信吗?”教授心里明白了他们的路数,问了问现实的情况。
“有的很信,因为确实很准,有的人说是装的,说什么都有。”
“这个仪式平时都有吗?我们可不可以观摩一下?”
许三通问了一下老者今天是否有人问事,摇摇头说到:
“你们要赶上了看看也无妨,今天没人问事儿啊。”
看不到最精彩的请神环节,几个人都感到有点小失落。突然间,一个女该的脸孔在信真脑海里闪念一过,他想起一个叫凤儿的女孩,是三个月前他课上的一位学员,她的事儿是不是可以问一下?
事情要从五一劳动节时说起,4月30号晚上,山西的一个宾馆里,信真正在和课程主办方的两位老师一起吃饭。
“明天你的课,我有一个个案带过来一起听课行不?”关姐姐一面吃,一面问信真。
“你想带就带呗,这也不用问我呀,姐姐。”
“这个个案在我这里做咨询有一段时间了,有点特别。”关姐姐稍稍犹豫了一下,信真看出似乎有些问题。
“啥情况?”信真问道。
“你就别带了,出事了你负责啊!”酒仙儿瞪了关姐姐一眼,很严厉地说到。
这次课之前信真跟酒仙儿商量,想讲一场传统文化和心理学相结合的课程,题目叫《传统文化与静心之旅》。三天的课是信真设计的,把传统文化形而上的境界与心理学落地实用的方法结合在一起,这个理念酒仙儿很认同。学了传统文化之后有什么用?天人合一这么高的境界怎么到达?把心理学当成一个梯子,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酒仙儿答应信真的请求,更是想给这小伙子一个锻炼的机会,关姐姐这么一说,他肯定不同意,到时控不了场就麻烦了。
“她有点轻躁狂,情绪来了控制不了,但是和我链接地非常好,我能控制得了她。”关姐姐一脸通红地争执起来。“你上你的课就行,她的问题我来维护,我也想让她感受一下传统文化。”
“行啊,那就带来呗。”信真一口答应了,也没想太多。
“哎呀,啥也别说了,喝酒吧!”酒仙儿看着眼前这两个不知深浅的年轻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还不是你介绍的,现在黏上我了,我让她听个课怎么了?你心里也是想的,就是嘴上不承认。”关姐姐冲着酒仙儿一顿抱怨。“净瞎管闲事,管了你就管到底,没一件事做的靠谱的,喝上酒啥都忘了。”
酒仙儿是大家给他起的绰号,五十来岁的人了,每天都把自己喝得东倒西歪。信真和他也算忘年交了,他知道酒仙儿的内心有重大创伤,喝酒只是麻痹自己的表现。
“咱们课也别上三天了,讲一天拉倒,完了我领你上五台山。”酒仙儿看着信真一本正经地说着。
“这可是我第一次连讲三天的课,怎么我也得讲完!”酒仙儿对课程这么随意,信真很无语。
酒罢,信真躺在床上思考着明天的课程,这是他第一次讲三天的大课,心里有些忐忑,面对一群比自己还专业的心理咨询师,真是一次考验。关姐姐说的那个女孩啥情况?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想着想着信真进入了梦乡。
清早起床他感到自己的眼角有两行泪水,他刚刚梦到了爷爷。爷爷来到自己家喝酒,信真站在爷爷怀里心里无比的开心。就这样一个简短的梦,突如其来,是不是爷爷出什么事了?
信真常听妈妈说,爷爷在他小的时候来家里吃饭经常把他抱在怀里,信真那时很小,站在爷爷的双腿间,头还够不到爷爷的下巴。爷爷拿着筷子蘸一点酒盅里的酒,信真就很开心地一口一口地舔着筷头。爷爷说,这孩子随根,长大了准能喝酒!
已经80多岁高龄了,近年来爷爷的状况就不太好,他知道自己的梦一定有什么寓意,但他不愿去多想。眼看就要上课了,他立即起身洗漱。
信真穿着一件白色的唐装走上了讲台,他向下看了一眼,几乎所有的学员都比自己年龄大,这些学员有监狱的心理督导师、有学校老师、也有专门从事咨询的心理咨询师。信真看到坐在离自己最近位置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短头发,腰板坐得笔直,眼神似乎镇定,却又有一股凶气,难道这就是关姐姐说的那个小女孩?
他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了,定了定神,开始今天的第一讲:“儒家义理系统概述”,多年的积淀信真发挥的还算正常,一个上午就这样顺利地讲了下来。
“尽心知性以知天,穷理尽性以至命!感谢大家的倾听,我们下午见!下课!”
“下课”两个字刚说完,第一排的那个小姑娘啪地一声把书摔在了桌子上,怒目圆睁地瞪着她的同桌!空气一下子冻结了,教室里好像有一颗炸弹随时都要爆炸的感觉。哇地一声小姑娘大哭了起来,豆子大的眼泪噼哩啪啦地往下掉,她冲着同桌啊、啊地喊了几声!关姐姐一看事情不妙,赶紧从后座跑上前来,把小姑娘拽到了门外。
信真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走出了教室,心想这事关姐姐能搞定,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学员们也纷纷出了教室。还没等信真开溜,大家就看见关姐姐一脸惊恐:
“凤儿,听我说,不要冲动!”
只见教室外,小姑娘站在走廊的窗口,手背在后面,一面喊一面向后退: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哇哇地哭着,把背在后面的手伸了出来, 一把锃亮的水果刀紧紧地握在她手里,她已经退到了窗户边:
“你们再过来我就跳下去!”说完还是哇哇地大哭。
这可是九楼啊!一个狭长的楼道里,凤儿一只手伸出了窗外,一只手举着刀,哭声越来越大!关姐姐在几步之外不敢靠近,既怕她手里的刀,又怕她真的跳下去。大家都被拦在外面,想从两侧进去也没有路。
信真也吓到了,这该怎么办?自己可是老师啊,要做点什么?是不是该用师父教他的收惊符法,像大师一样满载光芒淡定地走过去摸摸她的头,然后在一片赞叹中化解这场危机?还是算了吧,走过去万一被一刀捅了怎么办?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犹豫之间,凤儿已经把一条腿迈出了窗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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