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微
又下雨了!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雨滴敲打窗户的噼啪声清楚地告诉我外面在下雨。而且,还起风了!
自从被困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我的听觉就变得异常灵敏。我总是能迅速捕捉到在我百米之外的声源。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我听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脚步声。每当太阳下山,亮光从那细小的窗口消失时,我的耳边就会传来那熟悉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啪嗒……”
我已经听腻了这脚步声了。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我独自一人已经够寂寞了,我需要听到更多新鲜的声音,比如雨滴声。
我喜欢下雨。不管是大雨还是小雨,那雨滴声对我来说都是极美的音符。只有在那一刻,我才不会觉得我是一个人。
因为我太孤独了。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拿我当疯子,包括他!他是我的父亲,只因我杀了他的老婆,从此我就变成了他眼里的疯子。
我不懂,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她总是指着我和我父亲的鼻子破口大骂“孬种,没用的东西,一路货色,有爹生没娘养……”什么难听的话都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让我的父亲在我的生身母亲刚过世一个月之后,就娶了她。
其实他娶谁,原我本是不在意的。反正在我看来,我的亲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母亲。可是她却过世了!我只当我没有亲人了,所以那个男人愿意娶谁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母亲过世后,我就自己搬出去住了。爷爷留给我的乡下老宅一直空着,我没有跟父亲告别,卷了铺盖卷儿就搬去了乡下。我走后,他一次也没来看过我,只是偶尔给我寄些生活费。
其实,搬出来之后我就去县城找了份工作,这份薪水是足够我一个人过活的。但我想攒些钱,等来年清明的时候给我母亲换块墓碑——现在的墓碑太粗糙了,连墓志铭都没有刻,我母亲那么喜欢舞文弄墨的人怎么能不刻墓志铭呢!
我将他给我的钱连同打工挣的,一起存在了一张卡上。我攒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攒了两万块钱,就在我准备去石材厂挑石料给我母亲刻墓碑的时候,我的钱却没了!
那天是个星期天,厂子里休息不用上班。我一早就去了街上,只为赶那天最早的一趟大巴去县城——我约好了和一位篆刻师傅去石材厂挑石料的。大巴车开出去之后在半道上载了一位孕妇,她上车的时候已经没位子了,我见她身子不方便就将位子让给了她。哪知那孕妇在车子开出去不到三站路的时候就下车了。她走的时候形色匆匆,连上车时拎的保温桶都忘了拿。我好心让司机朝她按喇叭提醒她,可那女人却像没听见似的反而越走越快。
我是到了目的地准备下车时才发现钱包和手机不见了的。等我跑去银行挂失的时候,工作人员告诉我我卡里的钱已经没了。
说真的,我当时很绝望……那是我人生当中的第一笔存款,那是我攒来给母亲换墓碑的钱,可是那钱却被我弄丢了!
我不知道那孕妇叫什么、住哪儿,我甚至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东西是那孕妇偷的——司机师傅告诉我车载摄像头坏了很久了一直没有更换……
我在县城的车站蹲了五天,凡是从镇上来这里的大巴我都查了,可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孕妇。
我的父亲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趴在一只垃圾桶旁边翻找人家刚刚扔到的半个馒头。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我真的很饿!我以为他会先带我填饱肚子,可是他没有。他将我扔进了一家澡堂,他说:“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回家,你阿姨她有洁癖……”
我被父亲领回家之后,街坊邻居都说我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不懂,我哪里变了。我只是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我只是再也不愿意搭理我的父亲了,我只是开始讨厌那个女人了……
有街坊告诉我父亲,我可能是在老宅子里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找个人来家里作作法就没事儿了,我的父亲深以为然。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那个女人领了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婆进了屋。我不明白,她那么大年纪了为什么不在家好好休养,却非要跑到人家家里瞎折腾。不过,我没有作声。我只是蹲在角落里看着我的父亲和那个女人一人拿着一根藤条围着我来回抽打,那个老太婆口中念念有词,还不是从将手伸进碗里沾些水洒在我身上。
他们这样来回折腾了整整两个时辰。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折腾了多久,但我一直在心里默数,当我从1数到7200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然后我听到那个老太婆说:“准备一只蹄髈、一只鸡、两只鸡蛋、两碗熟肉、十二只银子、十二张表纸、六炷香……”
在准备供奉的东西时,我的父亲和那个女人发生了分歧,于是他们开始吵架。我的父亲摔门而去之后,这个女人又把怒气转移到了我身上。
她不停的骂我:“孬种,没用的东西,跟你老子一路货色,有爹生没娘养……”见我没有反应,她又开始骂我母亲:“婊子生的杂种,自己没用还倒找别人两万块……”
她这句话触怒了我,她怎么骂我都行,可是她不该骂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明明和她无冤无仇。
“你给我闭嘴!”我朝她咆哮。
“哟,能耐了!你说你那婊子娘是怎么养的你这个小杂种……”
我没给她机会让她继续骂下去,随手抄起脚边的凳子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脑袋上,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有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我父亲回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断气了。看到满地的鲜血和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啊……”他开始哀嚎起来,身体仿佛在一瞬间被打断了所有筋骨,他匍匐着爬到了那个女人的身边。
我被警察带走的时候,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想要追出来,可是他没有站稳,才走出一步他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远远地看着他,竟觉得他有些可伶。
两个星期之后我被无罪释放了,法医鉴定我是重度精神病患者,我再次被父亲领回了家。只是这一次他将我锁进了地下车库。
这是一间阴暗潮湿的狭小车库。父亲从来没在里边停放过他的车。这间屋子一直被他用来堆放杂物。母亲过世后,她生前的物品都被那个女人扔到了这间屋子里。如今那个女人死了,她的东西同样被父亲丢进了这里。
自从我被父亲关进这间狭小车库,我仿佛就变成他吐露心事的垃圾桶。他总是在每天傍晚,太阳下山之后,“啪嗒、啪嗒”地走进来,坐在我身边,说一些我早就知道的事情。
不过下雨天的时候,我就摸不准了,因为没有阳光,我无法辨别时间。这场雨似乎下了很久,我听着雨声从“淅淅沥沥”变成“噼里啪啦”再到悄无声息的时候,那熟悉的脚步声又“啪嗒、啪嗒”响了起来。
黑暗中传来挂锁和铁门相碰的清脆声响,紧接着是铁门被推开时的沉闷声响,那个身影坐到了我身边。
我的耳边传来他那低沉而苍老的声音,他说:“儿子,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如果不是我鬼迷心窍跟那个女人好上了,你的母亲也不会服毒自杀。我知道你恨我和那个女人,可是你怎么这么傻呀儿子,杀人偿命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变成这样让我怎么跟你地下爷爷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