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娘就离开了我。她的离开并没有给我带来忧伤。
走的那天上午,四合院的人们对我说:忠忠,你妈要嫁了呃。其实我并不知道是咋回事。
没有多久,一群人走进了我们院子,他们嘻嘻哈哈地从父母房间搬出了铺笼罩被和奁箱,放在房前的台阶上。爷爷奶奶都在场,我站在奶奶身后,怯生生的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他们说笑了一会,一群人就挑着嫁妆簇拥着娘离开了四合院。我们一路把他们送出了院外,然后都各干各事了。我站在院外一直看着这群人顺着河流向西而去,直到他们爬过西方那座山脉,消失在山的那头。
不知为什么,那天的娘出嫁的画面象电影一样至今很清晰映在脑海,在不经意的时候会闪过脑际。
孩童时代是没有什么忧伤的,这件事当时对我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没多久就忘得一干二净。娘的形象在我心中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
人们认为丢了娘的的孩子命苦吧,总是会在我面前提起她,时常谈些有关她的消息。其实那个时候,我并没在乎这些,只是一味地想着怎么玩得开心。于是有人逗我,编了顺口溜让我念得起劲。某某的儿,火葫芦儿。成天没有事了,自已还念,觉得好玩。
渐渐大了些,娘在那边过得不好的消息随时传来,常常被家暴,后来发展到不回家,到处流浪。那时我并不在意,好象人们谈的是和我不相干的事,而且我也不知道流浪在外是什么滋味。现在想来,那一定不是人过的日子。
娘从丈夫家出嫁前,我曾看到生产队的人对她使用暴力。那是一天早上,我听到打骂声,从四合院后面的茅厕跑过去,正看到几个男人挥拳围击娘,我傻傻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反应。从打骂声中大概知道娘是偷了生产队的东西拿去卖。
没多久的一个寒冬深夜,我从睡梦中惊醒。感觉自己被人抱着向漆黑的屋外跑去,冷风吹得让我哇哇大叫。抱着我的人从后门出来发疯向前奔。到四爸家屋外时,我听到爷爷在喊着娘的名字,问她做什么。紧接着是爷爷跑近的脚步声。爷爷大概在这时抓到了娘的臂膀,没想到被挣脱了。我听到爷爷在不断喊:停下!停下!然而奔跑在继续,哭声在继续,寒风在继续。
突然我掉到了地上,准确地说是扔在了地上。背面朝下,脸朝上,我终止了哭声,是因为哭不出来声音啊。至今被摔下那瞬间的痛苦感觉还留在心中,那是背过气去了的感觉。原来差一点我就会被扔到小学校的粪坑里时候,爷爷抓住了娘,我才被摔到粪坑旁的石板上。
一段时间后一天早上,我被吵闹声惊醒,便跟着大人出了门,看到人们陆续向四合院前的小河奔去。远处,四爸正从河的下游向小河塘猛跑,到了河塘直接扎进水里,竟然从水里捞起了妹妹。原来四爸在放牛时正遇到娘把妹妹抱着抛到河塘里,便大声制止,并向这边跑过来救了妹妹。
人们都说小孩没有什么记忆,可我非常清晰记得这些事件,而且那些残存地画面被深深刻在了心里。说不上有恨,也说不上有忧。
时间过得很快,我开始上学了,在上学期间,思想里竟然没有娘的一丁点影子,实际上我已经记不起她的样子了,只知道我的生命中曾经有一个娘。
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那天中午,我正在寝室吃饭,一个同学说:“忠忠,你妈来了,就在外面,背着背篓。”我以为是玩笑话,认为她是不可能来找我的,更不会知道我在这里。
没想到娘真的来了,而且径直走到了我面前,因为我根本对她没有印象了,所以也认不出她来。我只能傻傻地看着她,心想不会是骗人的吧。脑子里在飞快转着,是她吗?不会吧,都不要我的人,怎么可能呢?不想她竟然看出了我心思,直接对我说:我是你娘啊,你认不出了吗?接着她说了很多关于怎么想我的话,我默默听着,然后劝说她离开学校。然而她唠叨个不停,竟然在学校和我呆了一个多小时,才被我送出校门。
这次娘的到来,让我心中起了不小的波动,好几天都在思想着娘的事情。
然而,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到她了,只听说好几次她找到我们的家,想看看我。
三十多年后,我们找到了她,当时她已被一位老人收留,两位老人住在一起,过着很辛苦的日子。她有时给邻居挑粪、担木柴混口饭吃。主要经济来源是收留她的老人的政府补贴。她的神智仍然不怎么清晰,竟然能认出我来。她的户籍也早已在村里消失。
我不知道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她还可以奇迹般地生活下来。虽然看起来瘦骨嶙峋,但身体没有什么大碍。我想她的老年生活一定会比那时的好了。
世界给予我们的是生命,生命在运动过程会呈现许多种业态,造就许多种思想,这些思想操控着人的行为,无论是正常的思想还是病态的思想,她都让不死的人生经历不同的过程。没有什么怨,也没有什么恨,有的只是对沧桑岁月的经历,对生活的仰望,对世界的憧憬,对亲人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