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椅子上。
尝试着不要被外界的事情所干扰。
烟尘,恩,不管我的事。
还有那些关于我的新闻报道。我不需要这种溢美的言辞。
我只要专心作画就可以了……
我坐在一间狭小的地下室里,左边的窗户半开,透过一阵白色的阳光,打在我的画板上,像仙境一般环绕着雾气。现在是下午五点,西区时间。我没有开灯,现代的光污染给不了我想象空间。
我面对着一块矗立的画板,就好像我在面对一个人。他是张白纸。我很容易联想到婴儿——他们是一张白纸,他们的成就,性格和廉耻,都是由大人亲手画下来的。因为这一点,我得尊重一下夹在板子上的白纸。
那么,这幅画我估计是要反应数学模型和艺术鉴赏之间的关系的,两者都是美的,关键是要怎么把握这种美的平衡。我很早以前就想过这个方案,但是今天,终于给我逮到灵感了。真是不错。我心里暗暗自喜道。
我拿起手中的一支铅笔,准备描绘一些基础的线条做辅助。这种艺术必须是一气呵成的,但是我必须先找点乐子。也就是说,看看我一开始会画出什么东西来。……我想……
数学的能不能反应现实世界的问题一直是人们讨论的重点。我看过类似的文章……悬而未决的问题是最吸引我的。那是一种不完美的美。
这幅画名叫《玻色子派对》,我想要用对数螺旋线还有那些气泡室里的电子来作画,一定很好看。但是在作画之前就想好名字,这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我把铅笔捏的很紧。我把我的手踝贴着纸面,那种粗糙的纸面摩擦声令我陶醉痴迷;柔软而又修长的铅笔是一种创造美的工具;而画板则是大自然的馈赠。作画是一种享受,他可以允许你坐下来几个小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外面的世界则不允许这样哪怕一分钟。
我勾勒出了一笔弧线,它很好地吻合黄金比例——这样太陈腐了。那么我往那边偏一点呢?我要做一条对数螺旋线?把它画成一个漩涡——很好啊!可是我觉得缺了什么东西。
这是数学的一部分,可是它的表征意义太明显,没有什么深度。一幅画之所以被称作画,是因为它本身带有的深厚意义。
我离开这一点,移动着我的左手,铅笔像顽皮的小孩一样跳到另一半边纸张上去了,我打算在这边寻找一点故事。
我把小拇指贴在纸上,好让我在这个方向上用点力。然后我重重地划了几条横线,在横线上方画了许多小点。他们像萤火虫一样争相簇拥到那几根横线上面去。母爱,团结和电子团,这就是大自然的隐喻。
然后我象征性地画了几条杠,让我的大脑神经元沿着这些杠刺激它们线性的神经,想些其他的观点。
哥德尔,艾舍尔,巴赫这些人——那是一本很好的书——太厚了——我没有看完,所以我就——看了一百多页就弃置了。不过我的绘画灵感大多是从这本书里面来的。
我把铅笔摔到地上,把脸深埋到自己的袖子里。没办法再画下去了(袖子有股油漆味,还有青涩的苹果)
此时是下午六点。
我的手机响了。我逃出现代社会这么久,终于要被抓回去了。可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我肚子饿了。我起身,拍了拍灰尘,然后打了一个响鼻,拿起一张画布盖在这幅画上。我跨步走出去,上了一截窄窄的像不存在一样的楼梯。
然后霓虹灯包裹住了我的眼球,我的瞳孔被染成了黑红色。这是一家餐馆……现在是傍晚五点,还没到开饭的时候,油腻腻的色调里只坐着几个人,而且大多数是保洁员工。服务员靠在柜台上,看着手机。柜台上的杂志和漫画整齐地靠在书架上,而在厕所间和门口这一面墙壁上,贴着《科学同盟会》的海报,说是近期有一个科学会议会在本市举行。我讨厌海报上脏兮兮的颜色,像是块抹布。而且字体也显得多余。
服务员看见了我,和善地对我笑笑,说:“这么早就走吗?不留下来吃饭?”
我把工具包卡在腰上,说:“不了,我回去还有事。”
“那么,你赊了不少账了。如果你愿意送我一幅画,我可以和老板一笔勾销,怎样?这个价格很公道。”
“嗨,你总是打我的主意。我会的,但我又不是没钱。钱让我分心。我走了。”我推开吱嘎作响的门,出神地瞥了一眼那块营业中的标牌。
科学会在我家附近举行,也许我会去看看,看看科学家又搞出了什么鬼东西。
人们说,科学就是艺术,艺术就是科学——它们也许有共同点,像是都可以置人于死地,都可以保卫自己的身份,都可以让人们觉得困惑和惊恐。嗯,起码……不对,艺术的威力和核弹差不多,甚至更大一些……当年的十字军东征可不止杀死三十万人呐。还有那么多的资源消耗。海里的生物都被毒死了。
看我现在这么风光,其实我的事业正在走下坡路,就像约翰尼,需要一位唐来拯救我。可我只有一堆旧衣服旧电视机,还有很多旧的东西,旧文化,旧收音机……我干嘛要把这些东西雪藏在地下室呢?地下室那么便宜……一周就只要一百块。
我得回家,绕过这些七零八碎的想法。
我上楼的时候听见了几声怪异的闷响。我一开始怀疑那是猪拱门的声音,紧接着我听见一个男人在嘀咕着什么——然后是接连不断的拱鼻子声。喔,不会是什么虚空传送门把三只小猪变成人了……抛开这个念头,傻小子。
我抬起脚,迈到台阶上去——然后我被一声尖锐刺耳的像叫喊一样的声音遏止。我禁不住趴在楼梯上往下看,下面是像三棱镜一样的楼梯扶手,我看见三楼那里伸出来一只套有棉衣服的手,接着那拱门的声音消失了,那人飞快地往上爬,弄得整个楼道都是响的。
杀人哈。我总算碰上这回事了。我理所当然无视了这一犯罪行为。谁去报警爱谁谁去。我实在不想摊上麻烦。我总受到了一点影视剧组的影响,不是太多……
我几步蹬上楼梯,看见一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站在我家门前,他貌似是个嗑药磕多了的毒小子。我站在他背后,学着猫大叫了一声。他像被咬了一口一样哇哇乱叫。他回过头来惊恐地看到了我,不知道该把手放哪里。哇,他的鼻子真高,额头也很高,头发是倒下得像片被除草剂熏过的杂草。如果他不是那么瘦的话,说不定我可以让他当我男朋友。
他支吾着说,“你就是那个——啊,那个画家吗?”
“嗯哼,你在我家门口干嘛?”
“哇哦,看到真人,我还吓一跳呢——不,不过,你看上去比照片上面帅多了。”他根本就不会夸人。
他挠了挠脑袋,没有继续说话,估计是看到我的眼神了。
“哦,我是来本地参加科学同盟会会议的——我叫唐。你好。”
我仍然盯盯着他看。
他呼吸突然很急促,脸上的雀斑随着酒窝震动。“额,好,我告诉你,我们的头头跟我们说,这次会议要有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具体的呢就是画家。我们想看看界外人士对科学的看法,说不定可以得到很好的灵感和启发——你刚好住在这附近…”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他把声调提高了。
“好了,陌生人,你叫唐。”
“你是个女士,啊,可恶,我不太会和女士打交道。”
“别把我说得那么老好吗?”我推开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所以你答应这回事吗?”他把手指甲塞到嘴巴里。也没有全部塞进去。
“好了,我答应了。我不是刻薄的不能塞牙缝——唉。进来坐吗?”我站在门后面。
“好——好的——你看我还没——”他把中指的指甲也拉进牙齿里,然后战战兢兢地走进来,然后又收回了脚,“我应该换鞋子吗?”
“不用。你这家伙是怎么活到今天的?靠你的经纪人吗?你蛮不会打交道。”屋子里有点乱而且有股剩菜的味道。
“艺术家都是这么活的吗?我以为女孩子会稍微整洁一点。”
“别想多了。如果你不是突然要进来,我的家还是很干净的。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穿我的性格。”
我仰躺在沙发上,然后看着他。
他马上就满脸通红。
“别逼我打你。”
“对不起。”
我满脑子想着下午画的那幅画。对,没错,共通之处,艺术和科学。再说,生活如此难以忍受,能消磨时光的也就只有新东西了。
原子,分子,中子,质子……耶,新的灵感出来啦!果然,生活需要新的调剂,人才不会死去。
“好了,在哪?”
“什么在哪?”
“地点。”
“在葛文斯大厦里面,三楼会议室。”
“那地方不是个开酒店的吗?”
“我搞不明白。不是我订的——”
“你这人真无趣。”
我叫他快走,他还扭扭捏捏的像个小熊孩子。他躲到门后面去了。
我蹬了一下腿,把沙发上的杂物踢到地板上去,具体来说有一堆账单,硌着我脚板的拼不好的十一阶魔方,马里奥人偶,我花了打力气从废品站那边捡过来,怪可惜,我想这就是当艺术家最柔软的弱点。
我从桌上拿起电脑,打开放到胸脯上,我抬起头,好看见桌面。桌面上也是乱糟糟的,桌面背景是蒙娜丽莎是恶搞,她的鼻子和嘴巴被恶意夸大。那个我的电脑的图标我找了很久,差不多十秒钟,结果我发现快捷方式被塞进另一个新建文件夹了。我打开浏览器,搜索了这个科学同盟会,打开了主页。嗯,1736年由什么惠灵顿成立,鬼扯,我从来没听说过,它要么是个地下组织,要么碌碌无为了300年,要么就是个走私诈骗团伙。
可是转念想一想,没什么人知道共济会的任何一条老掉牙的原则,尽管他们高高在上地竖起来挂在某个草地上了。那东西可不止300年。
然后我打了一会儿游戏,蜘蛛侠,3D眩晕症让我直犯恶心,蜘蛛侠能帮我克服各种头疼还有鼻子里的粉尘病。我是你们友好的邻居蜘蛛侠啊!哈。
然后我就睡着了,没再起来。不知道为啥我今天这么累。
我梦里面看见摸索到了画的真谛,可是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又忘记了。它们像气泡一样漂浮在粉色的缥缈的云朵里,展现出精确符合物理学的魅力,让人叹为观止。我身处其间,触摸不存在的事物,我把腿搭在云朵上,它们立马塌陷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我飘落在沙发上,然后被闹钟吵醒。
“我那幅画被怎么了?”我哀声问着前台的服务员。她把眉头皱下去,摸着台上的纹路。
“昨天午夜有个小偷跑进来,好像是专门过来揉烂你的画的……他什么也没偷,店长起身去拿枪的时候已经晚了,之后我们就报了警。”她懊丧地把手指放进被戳出来的洞里。
我呆呆地坐在长椅上,眼睛看着钟上的时针与分针,他们走向重叠。
“肯定是唐干的好事。”
“你是说,柯里昂吗?”
“别他妈打断我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