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大哥就从山上下来，在四弟家门口等车。他站在屋檐下，并没有叫醒熟睡中的四弟和弟媳。
雨不间断地下，公路上半天不见一辆车......
“大哥，你多久来的，怎么都不叫醒我们呢？”四弟打开门，一脸惊讶。
眼前这个男人，泥巴裹满裤腿，雨水在他的袖子上绽开小花。黝黑的脸庞上露出质朴的微笑和一排洁白的牙齿，你可以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场景，让你倍感亲切。
“我......去市里......孩子他丈母娘家.....”大哥迟疑一下，补充道“修房子需要人手····”
四弟没再多问什么，想说说别的,背开这个看着如此简单却又容易让气氛沉重的话题。
“孩子不争气，我们对不起人家。”四弟还没来得及转话题，大哥就已经开口了，连空气都沉重了许多。
这一家子都清楚事情的原委。大哥的儿子赌博又输了不少钱，除去输掉的，更要命的是他向水公司欠下的十多万的高利贷。一个普通农民的家庭，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横生一笔巨债，让人头疼。扑面而来的还有一种面对儿媳妇无地自容的愧疚感。
儿媳妇温柔贤惠，深受大家的喜欢。一年前，一个人去了日本，只是因为想多挣一点钱回家，早点在县城里买房子，给孩子更好的教育环境。合同是三年内不许回国，毁约工资一分也没有。儿媳妇远在日本，还不知道家里出了这事，不知道丈夫把她辛辛苦苦熬过来的工资全赌了，并欠下巨款。远在日本的她，全然不知。
大哥心里过不去。他想要弥补儿子犯下的过错，他试图救赎。
正赶上儿媳妇娘家修新房，大伯想他做点什么来填补心里的愧疚感。这时他已是61岁的老男人。
“没想到呀，我还能去市里一趟......”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可明明是一把辛酸泪啊。
四弟没有说话，是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这颗沧桑劳累的心。他清楚的记得，大哥平生只去过一次市里。那时候，他27岁，带着刚当完兵回来的四弟第一次去市里参加妹妹的婚礼。三十四年后再次踏上这条从未熟悉的路，去那座城市。那里早就繁华似锦，夜晚像一枚银扣镶嵌在大地上，而他渐渐老去，皮肤依旧黝黑，年轮在他脸上压过，眉宇间是怎么都展不开的皱纹。他不如当年，他像棵树，春天依旧眺望，冬天严肃。
“车怎么还不来呢？”他望望远处，“早点去早点帮人家干活也好。”他似乎无药可救的想填补内心的愧疚感。
四弟不敢把视线往他身上靠，那颗强烈的自尊心啊，不停颤抖。
雨没有消停，只是变得惆怅起来，无数的雨花消融在树叶上，石板上。心事重重。
“车来了，我走咯。”大哥起身出门，伞都没来得及打开就匆匆上了车。留下一串带着黄土味的脚印，留给雨啃噬，深深浅浅，全都汇成几缕黄丝线，渐渐淡出色彩。
天气预报说今天小雨，明天......明天，希望是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