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四壁,隐约间,一个白色的影子走过来。“我这是在哪里?”软钢在午后醒来,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躺在医院里。
年轻的护士,清澈的眼神,她隐藏在白色口罩后面的嘴巴,拒绝发出任何声音。她打针的手法真娴熟,微痛感宛若一只蚊子轻轻地吻上软钢的皮肤,一股冰凉的液体涌进血管里,瞬间,困意袭来……
“爸爸,我饿!”软钢看着上三年级的儿子果果跑向自己,小脸饿得变了型。“爸爸今天发工资了,带你去吃肯德基。”当他伸出手去拉儿子的手时,一道玻璃墙隔开了他们。
他用力地拍打着墙面,一扇门开了。老婆丽坐在豪华的大沙发里,多彩的灯光亮了她红色的指甲油。她的情人正在殷勤地给她点烟,一脸猥琐的笑真让人恶心。大大小小的烟圈扑向软钢的脸颊,击痛了他的心扉。“臭婊子!狗男女!”他使出全身的力气举起一块巨石砸向他们,却犹如砸中了一堆棉花,柔软无力。
“铁总,我手头太紧张了,生活都成问题,孩子上学,很需要钱,请把欠我的半年工资发给我吧!”“软钢,公司实在是周转不灵,大家的工资都没有发呢,不能因为给你一个人开绿灯,让全公司的员工说我不公。”铁总续上一支软中华冷冷地说道,烟雾在迷漫,软钢看不清铁总的脸。
下雪了!好大的雪啊!浑身燥热的软钢除去身上所有的衣服,赤裸裸地走出门。顺着狭窄陈旧的楼梯,他登上了楼顶。“温暖的雪,美丽的雪,让我也加入你们吧!去覆盖世间所有的罪恶和不堪。”
“钢子,我娃乖!快穿上衣服,小心感冒。”姑妈温暖的话语像世界上仅存的爱。热泪滑落,融化了冰山的一角。
软钢的梦又凉又长,在度日如年里滋生,在朝朝暮暮里深陷其中。他极需要一朵解语花,来分解自己如麻的思绪,但没有阳光的空间里只有满目的白。他也需要这些白,它们很真实,很纯洁。
2
数日后的夜晚。
软钢在白色的病房里徘徊,昨天方教授给他做的测试证明了他现在已恢复正常,再观察一周就可以出院。
明明自己没有病,却在城南八院住了整整一年。每天给他喝那么多药,还要注射两次镇静剂,这不是在作病吗?唉!人心险恶呀!
出院的时候,年迈的姑妈带着温暖,风尘仆仆从清晨的雾里走来。“钢子,我娃受苦了!”老泪横流的姑妈惹得在旁的医护人员也感动落泪。一个拥抱开启了回归的大门,软钢今天真开心。
“果果很好,他长高了,怕影响他上课,没有带他来接你。”“娃学习重要,姑妈做的对。”
后退的原野像昨天的故事,在荒芜,凋谢中一路远去。雾慢慢散了,十二月的阳光照进车窗,也照进了软钢的眼中。
家,传说中温暖的港湾,此时在软钢眼里破败不堪。他让姑妈先回去休息,自己很好,能撑起往后的生活。看着蹒跚离去的背影,软钢心里酸酸的,她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整日为我操心。
打扫完家里的卫生,软钢的精神也渐渐明亮起来。他要好好生活,尽管丽抛弃了这个家,也不影响他成为一个好爸爸。
买了新鲜的蔬菜和鱼肉,他要让家里的烟火气盛一些。他欠儿子的太多,今天,给他做一桌丰盛的午餐。
中午,果果进门的那一刻,全世界都亮了。父子俩紧紧拥抱,软钢轻轻擦去儿子脸上的泪水,招呼他“宝贝,洗手吃饭。”
“爸爸,鱼有点咸,青菜有点淡。”“爸以后会注意,做最可口的饭菜给果果吃。”看着儿子低头吃饭的样子,一些心疼和甜蜜在心中交织,汇聚成一种力量。
长期地服药和注射针剂,使软钢原本标准的身材变得异常臃肿,看着镜子中的胖子,他苦涩地笑了。
姑妈第二天派表弟送来一张银行卡,说是软钢之前公司补发给他的半年工资。表弟告诉软钢,说铁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多发了500元。
过年前,软钢所在的街道办送来扶贫款和慰问品,这让软钢很是感动。
三月,区工会通知软钢办理大病医疗补助,发给他一摞表格。软钢心里很温暖,但还是拒绝了。他觉得自己有手有脚,又是正当年,不需要救助。
得知软钢出院了,发小强仔打来电话,并为他介绍了一份工作:酒水业务,主要是打通各区域的销售。“谢谢你兄弟!。”软钢在电话这头感动万分。这个工作对软钢来说是轻车熟路,早在很多年前,他就是公司的烟酒业务。
从铜川到洛川,从陕北到陕南,软钢像一只灵动的蜘蛛,遍地撒网,把渠道做得风生水起,且生意红火,业绩爆表。一年多功夫,他晋升为区域经理,人也跑瘦了一大圈,足足瘦了三十多斤。
3
姑妈在星期五打来电话,告诉软钢:“钢子,你妈妈住院了,病很重,抽时间去看看吧。”对于妈妈,这个亲切温暖的名词,软钢似乎很遥远,这都源于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妈妈送到乡下,和奶奶姑妈一起生活。
弟弟是妈妈一手带大的,妈妈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连同在城里的三处房产,这些都没有软钢的份,在妈妈的家里,他一直受排挤,虽然她生了他,但她不喜欢他,可以说,她讨厌他。听姑妈说,他被送到精神病院做治疗的一年里,妈妈没有去看过他一次,甚至觉得自己怎么会生下这么个孽种,真是丢脸。
提起妈妈,软钢的心是冰凉的。他结婚时没有房子住,妈妈家里装修的新房子宁可空着,都不给他住。他只有在外面租了个小面积的单元房。老婆丽对软钢的歧视多少也因为自己的妈妈对他的态度。至于丽的出轨背叛,是嫌软钢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不想再和这个没有出息的男人迁延日月,荒废余生。
软钢有时候想想,丽说的也没错,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只是她太狠心,不念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不顾对幼小儿子果果的伤害,她真是太绝情的女人,和自己的妈妈一样,让人太伤心。
看着插满管子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妈妈,一丝难过划过软钢的心间。眼前这个两鬓染霜,眼神虚弱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陌生而熟悉。此时的感觉没有亲切,只是怜悯,怜悯她衰竭的躯体,而就是眼前这具皮囊,曾经经过十月怀胎孕育了自己。
一只枯萎肥胖的手臂伸向他的时候,某种情感被唤醒。“钢子,我的儿呀,你终于来看妈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软钢泪如雨下。他紧紧握住妈妈的手,嘴里喃喃道“妈……。”已泣不成声。
弟弟冬子像个路人,客气的脸上总是戴着一层面具,面具后面的表情软钢并不想去猜,他没有一点想和他争家产的意思。
十月最后一个星期三,妈妈走了。软钢与弟弟把她和早年去世的爸爸合葬在一起。这一天的风很大,吹过空旷的山野,吹走了弟弟脸上的面具。软钢含着泪翻过心中的一页,抓起三把新鲜的黄土,扬在风中。
回去的路上,弟弟递给软钢一支烟,“哥,你有时间了,也经常带果果回来聚聚,妈走了,家里好空。”
“好,我会的。”
这个晚秋,当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