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为什么不能呼吸？”

我微微睁开眼来，周围死寂一片，无尽的黑暗依旧扼住我的咽喉，却意外的并不感到窒息。我的双手向上浮起，又忍不住蜷缩起来，在海水的拉力中缓缓下沉。天空似乎也是无光的，我仿佛在下坠，愈沉愈深，四面八方的恐惧包裹了我的全身。

“呼！”我的口中吐出一串气泡，在水面上炸裂出声响。

“看啊！水里有个人！”一声尖叫。

海水却在一瞬间向我压来。

“咳额！——咳，咳。”我半趴在地上，肺部如同灼烧一般。身旁嘈杂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但我再听不清了——我脑袋一歪，倒了过去……

“瑜瑜……瑜瑜？林瑜！”

我听见了，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她是……我再次睁开眼来，入目的依旧是熟悉的房间，米黄色的窗帘遮住了所有的阳光，脸色苍白的女人坐在一旁。

“妈——”

母亲终于又张了张嘴，俯过身来死死抱住我，哆嗦着轻轻地呼吸。

“妈妈，我成功了，真的。”

“别说了！”她几乎是吼出来，扣住我的肩膀，“成功？你差点死在那！差点淹死在那片海！”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我站上了阔大的镜面，我盯着自己倒映出的影子，那不是镜子——那是一片海——只是像镜子一样，撑起了整个我。

“可我明明——”

“不要再想了，那根本就不存在。”她又深吸了一口气，“瑜瑜，别再揪着过去的幻想了，好吗……”

“不，这不是，”

这不是我所谓的幻想，我曾鼓起勇气面向大海，我就在水面上跑，不见风也不起浪，阳光穿透海面，也照着渐渐模糊的我。

我跑去，踏着坚实的海面，就快要到了，要越过大海了，我就要到了——

“我就要到了！”我嚯地站起来，用力扯开了帘子，透过崖岸指着水天交接处隐隐约约的界线。

“林瑜！”她直抖着身子，却又悲怆地说到，“你就在这儿，就呆在这里，好不好？瑜瑜，妈妈求你。”

我毫不退让地看着她，一对上那双未褪去血丝的眼睛，又泄了气似地垂下手臂，闭上眼睛。还是放软了语气。

“好，妈妈……”

细弱的海风吹了进来，房门被轻轻关上，紧接着“咔”一声锁门。

我无力地倚在门前，慢慢向下滑，触到冰冷的地面上。头好沉，又开始晃了……

我被一道破碎声惊醒，门外也有了动静。

而夕阳尽落，窗帘拍打着桌面，扑翻了满地的碎片，玻璃渣子折射出莹莹的冷光。月光引着我靠近，一步步靠近窗户，海面泛着细波，一直延伸到越来越清晰的交界。

所有的虚幻都变得真实了。

“我成功过的。”

我低声呢喃道。

“这不是幻想，我就要到了，要到了！——”

我翻过窗户，狼狈地滚落在尘土中，我飞奔起来，向着高耸的海崖，踏着厚实的土地，每一步都发出分外轻快的声响。越发汹涌的浪潮同样咆哮着奔向我，大海正在向我逼近。

“林瑜！——”

是妈妈。

我回过头，大笑着向她挥手，脚步依旧不停。土地在悬崖边断裂，我欢呼着，大喊着向前拥去，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云雾被吹散，狂风拖着我，海面在一瞬间平静，同镜面一般。妈妈不见了，皎皎月光奇异地变幻为绚丽的朝阳，大海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过往的一切都被照亮。

我恐惧大海，自始至终的。

我的脑中一直有一段陌生的记忆，猛烈的海浪将我从礁石拉入海底，大海将我撕裂和灼烧，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稀碎的气泡将呼吸带离海面……每次提及，母亲都一脸诧异——毕竟在这座大地深处的小城里，我们从未真切地见到过大海——只轻轻摇着头，安慰我不要胡思乱想。

直到，我和母亲一起搬来这座海边小镇，波涛拍醒了我陌生记忆中的恐惧，我却不可抑制地会憎恶它，想征服它。

于是，我在第一天趁着深夜踏入大海。却见到了背离世界规律的景象，“巨浪消失了？”我用力甩了甩头，我如一个过客般，轻盈地走在海面，泛不起分毫的涟漪，远处没有汽笛，月光把大海映射成一副巨大的天空之镜，延伸到不可见的远方，又在极目处撕开一道裂缝。

“大海，静止了！”

兴奋感和胜利感占据了我的内心，我开始向前走，一步一步，我开始奔跑，喜悦一阵大过一阵，如同大浪般一层涌上一层。我越来越快，越来越散，我的心也变轻了，我就要飘起，就要脱离海面——

“瑜瑜！”

狂风拼命刮过，我又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呼喊——真抱歉，又吓到她了。声音好像更远了

我在下落，悬崖的峭角离我远去，大海重新汹涌起来，拍碎一段一段的月光，海鸟穿梭在海浪间，拖着长音嘶鸣，召唤远方的儿女。我在下落，如同一滴水，无声无息地坠入海中……

海鸟远去，海浪不歇，倏然间，一只赤足之鸟破水而出，甩动着鲜艳的羽毛，尖鸣着向水天的尽头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