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头顶的白色太阳像刚出炉的新疆烤馕,热气腾腾,大而圆。人群紧密排列着在石板路上压过,偶尔一两棵古树在路旁拔地而起,有片刻阴凉,阳光却像铁柱一样穿过缝隙,撞击在石板上,路牙上,行人的肩背上。两旁的商铺几乎是倾巢而出,把所有食物挤满陈列台,敞在阳光下,召唤着过往的行人。
“好热呀!”橙子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倏然停下脚步,扶额喘气,“你说我对你是不是真爱,在这大夏天跑来找你玩。”
“得了吧你。你还不是为了这些小吃。”包包回过头,签着一块蜂蜜凉糕塞进橙子嘴里,“走,我带你去喝酸梅汤掺醪糟。”
包包说的酸梅汤是一处露天的小商铺,一个大阳篷遮着一个小冰箱,小冰箱里冰镇着一桶酸梅汤和一桶醪糟。虽说排场小,这家酸梅汤名声却一点也不小。她俩来到的时候,商铺旁排了一溜长龙,把拥挤的人群岔开成双行道。
乌梅山楂甘草冰糖,让人听来便生津沁凉的食材。不同于其他饮品,古法酸梅汤讲究的是熬制。熬汤时最好是用一口砂锅,梅子山楂久煮软烂,甘草冰糖愈熬愈甜。小火熬煮,待汤汁渐浓,咕噜冒泡时,便可关火晾凉,滤去汤渣,再将之冰镇。汤头乌黑却明亮,亮晶晶地透着冰凉,入口绵软,有悠长的余味,充盈口腔。
醪糟活血生热,本是冬日佳酿,经过冰镇却极宜酷暑。晶莹浓稠的米酒,浸成絮状的江米,含在口中,极淡的酒味冲上鼻头,又转瞬即逝,粮食酒的醇美通过口腔的毛细血管扩散到头顶,酸甜却一直锁住舌尖。
赤日炎炎似火烧,三伏天是可畏的。街巷里叫卖的吆喝声、袅袅环绕的烤肉烟、刚出炉食物升腾的热气,若在隆冬,一切都恰到好处,放在酷暑,则难免使人焦灼。但原始食欲的驱使,让人们强压怒火,心甘情愿摩肩接踵热汗淋漓,四肢和脏腑都为口腹二者作出了巨大牺牲。
小铺一年四季都贩卖酸梅汤和醪糟,但仅仅在伏天里,才特将酸梅汤与醪糟掺和供口干舌燥的旅人。这在平日里是没有的待遇。少有人再单点酸梅汤或醪糟,大家都争先恐后要着酸梅汤掺醪糟。仿佛这是上等的特权,又仿佛遇到皇帝的大赦,普天同庆,普天都喝着同一款饮品。
尤其有意思的是,新客都生涩地支吾“要一份酸梅汤拼醪糟”;老客则直呼其“两掺”,叫得顺口且寻常,仿佛大家都心照不宣:酸梅汤和醪糟本就是一对。
“喏。你尝尝。”包包把冒着冰泡泡的两掺递给橙子,“热的时候喝一杯,就透心凉了。”
“呵……”橙子灌了一大口包在嘴里,待冰水和口腔热量交换后,再咕嘟一口吞下,“这……这真的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饮料了!”
“是吧,我也觉得。酸梅汤和醪糟真的太配了吧!”包包得意道。
“我真想每一天都喝酸梅汤掺着醪糟呀!冬天喝热的夏天喝冰的!我感觉我已经离不开它了!”橙子兴奋地眨着眼睛。
“想得美呢!但我批准你在这里的这几天,天天可以豪饮三杯!”包包翻了个大白眼。
包包在古城读书,这是一座被古迹和美食填充的城市。橙子一直对这座城望眼欲穿,暑期伊始就迫不及待飞来看包包,美其名曰“探亲之旅”加“文化之旅”,但包包一眼就看穿橙子的小九九——“你便只是来吃的吧”。
游玩的几天,是古城的最夏天,太阳总是毫不留情地割裂着皮肤;古城又有着太多可游可赏可食的东西了。于是橙子和包包几天来的身体感受便只剩下腿脚酸痛,皮肤干涩,脘腹胀满,消化不良。
一杯酸梅汤掺醪糟,就像一味激灵的灵丹妙药,让橙子和包包浑身通透舒适。接下来的几天,如同上瘾中毒般,橙子和包包的手里总是捧着一杯两掺。
她们不是不懂物极必反的道理,但是不论是包包和橙子,还是酸梅汤和醪糟,都是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为什么不能放纵到极致呢。
一年里,只有这么几天,包包和橙子可以天天相偎相依,毫无顾忌地谈天谈地;可以一天吃十顿饭,撑得心宽体胖。
一年里,也只有那么几天,酸梅汤可以和醪糟融为一体,冰冰凉凉地沁人心脾;可以一日卖八百杯,是最动人的口味。
若是天天饮得两掺,那还有何意思。非得在烈日炎炎时各舀一勺,哗啦地倒入杯中,乌黑与洁白,浓郁又清澈。秋日一至,酸梅汤则又是酸梅汤,醪糟也仅仅是醪糟了。
因此在相聚过后,面临分别的时候,包包和橙子还是捧着两掺,面容柔和并无伤感,即使这将是今年她们喝的最后一杯两掺。包包和橙子都明白,就算又将独自前行,但她们就像酸梅汤和醪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搭配,因此总能再会。
只是一年四季,总要有聚有离,这样的话,感情会更深厚,两掺也会更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