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谙世事的我,怀揣着躁动的心,高中没毕业就离开了学校。晃荡几年之后,一无所获。
天已经黑了,矿区里华灯璀璨,绞车轰鸣,高高的矸石山像一个伟岸的身躯屹立在夜色中。一时心潮澎湃,我决定像父辈一样当一名矿工。
于是舅舅把我安排在矿生产公司当一名临时工,等待招工机会。
生产公司的矿洞在矿区西北的山坡上,当天恰好是白班,带班班长嘱咐一个姓张的老工人带我,那是我第一次穿上工作服穿,带上安全帽,背着沉甸甸的矿灯盒,内心忐忑。
按着安全流程要步行下井,但是一连串点铃声响起工人们都跳上了缓缓下行的矿车。带我的老张叮嘱我下行路线,然后也蹬车入井,只我一个人傻愣愣步行下去。后来我才知道虽然蹬车违章,但是一上一下累而且耽误时间,矿领导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井筒倾斜着伸向黑暗,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头顶的矿灯宛如一把利剑,刺向无底的黑暗,给不安的我一丝慰藉。最初的一段井筒水泥发楦,紧接是梯形的木棚,裸露着白色的矸石。再往下逐渐变成了黑色的煤层。路逐渐变得泥泞,有不知名的菌类长在潮湿的木头上,它们齐刷刷向着井口的方向倾斜,那是光的方向。与我刚好相反。
下行大概三百余米的距离,钢丝绳斜向一边,这里是一个停车场。矿车已经不在,有水沿着木棚边的水沟向外流淌,扎进主井筒深不见底的黑暗处。按着老张的交代,沿着铁轨向里走,巷道平坦沿煤层曲折向里,感觉不到坡度。实际上是向里略高。中途又遇到了一个停车场,有两辆矿车停在在辅道上。又行了百米距离,终于看到了灯光。
“你他妈的磨磨蹭蹭咋才来!”班长扯着嗓子呵斥。俨然这里的天。我第一天上班,第一次入井,一个人摸下来,在他们习以为常,在我已实属不易。
“小邢,你带着他在底下推车。”不待我辩解他紧接着安排道。小邢个子不高,看不清面目,只看到一束光向我晃了晃。
那里几个人正在清理铁轨上的煤渣。“你他妈的沙楞滴,杵那干啥!”不怪说煤窑里是流氓与盲流子的世界,这一刻我是深有体会。
我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回头瞪了他一眼。“你他妈看啥,还他妈不去干活!”头上的灯光暴露了我的情绪。陌生的环境,黑暗的地下,我忍着没有辩解。默默拿起旁边的板锹,准备干活。
“你咋这么轴呢!”班长存心立威,大步过来,抬腿就是一脚,动作比老子打儿子还随意顺畅。没准备的我,被踹出两三米,幸有铁锹的支撑,才没有摔倒。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相信没有谁愿意在井下工作,都是为了生活。这样一群可怜的人,互相团结友爱抱团取暖才对。然而现实的一切颠覆我的想象。
这一刻,所有的逆遇,化作滔天愤怒。锃亮的板锹,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砰”的一声,他的安全帽瞬间拍飞,因为有灯绳的牵绊,在他的脚边晃荡。短暂的寂静后,我疯狂滴与他打在一起。
这里的采煤班组,有两个工种,一个是掌子面上的,负责打眼放炮,支棚挪溜子。属于技术活,赚得多,危险系数大。另一个就是在下面推矿车的,小矿井没有动力都靠人力,赚得少,累,但安全系数高,不受领导待见,属于纯力工。
凭力气我打不过他,但是此时下面的工友都是推车的,大概平日里被呼来喝去,早就憋一肚子气。见有人动手,多是拉偏架,抱的抱,拽的拽。班长见占不到便宜,挣脱开众人,叫嚣着威胁我等着,骂骂咧咧上了掌子面。
一整天班长没在下来。小邢很关照我,告诉我如何登勾,甩车。以及点零语意。但是车还是要一个人推,重车还好,一路下坡,用砂杆子插到车轮里控制车速。空车步步上坡,肩扛脚蹬,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下班时人已经软了,顾不得什么规章制度,随着他们爬上升井的矿车。
交了矿灯,一群已然看不清面目的人陆续去洗澡。
“你把工具收起来。”那口气颐指气使。刚走到门口,班长把我叫住,我理都没理径直出去。“不干是不,我扣你五分。”班长气急败坏。那时我们上一个班掌子面上每人计十分,推车每人记八分,月末按积分和采煤量计算工资。
“你试试!”我回转头。“你跟我叫号!”班长又奔我过来,这是地道找茬。“我收拾吧,他刚来不知道放哪。”小邢一把拽住班长,拦在中间。“今天就让他收拾!”班长指着我大叫。我顺手抄起门口的一根钢钎,余光喵见管安全的王经理过来,又放下了。舅舅的朋友。
班长抓住我的衣领,抡起王八拳。“老金,你放手!”班长的手在空中一个急刹车,“妈的,皮子紧了!”嘴不老实,手还是放开了。王经理冲我摆摆手,我转身离开。身后班长的声音越来越小,大概知道了其中的关系。
以后的日子,我和推车的小邢,四川儿,山东儿成了好朋友,下班后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班长那边早就消停了,原来车推慢一点,都骂骂咧咧,现在轻易不下来。再说人心本善,出苦力讨生活,几次酒酣耳热,也就都熟络了。那段日子工作虽苦,倒也顺心。
我在那里工作大概半年有余,因为一次事故,彻底选择离开。一天即将下班的时候,我往外放车意外脱轨,四轮落地。班长带着掌子上的人都下来帮忙。因为着急下班,一拥而上,空前团结。
踩地踩,扛地扛,一头很轻松地抬上轨道。剩下的一头大家一声口号,确用力过猛,矿车落到了铁轨另一侧,正在下手扛着车帮子的我,头部瞬间夹在巷木与车帮子之间。
眼睛一花,血从鼻子里流出来。大伙把车抬起,拽我出来时人已经半晕状态了。幸好有安全帽,否则必死无疑。出了院我便放弃了这份工作,尽管那时矿上招工开始。
如今年过半百,往事万千。回眸处,那段岁月依旧历历在目,那黑黝黝的矿洞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