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天性都是亲近大海的。
周末去海边。小朋友挖沙子、捡贝壳、在海里冲浪,自是不亦乐乎。
这片沙滩算旅游景点,极目望去,海天一色。沙滩平整光滑。沙子极细,一阵风吹过,就平地扬起一缕白烟。
可是我心里却颇有点不屑:与故乡的海滩相比,这里充其量只称得上沙地,跟真正的海滩比,还差得远呢!
真正的海滩,沙子应该是有层次感的。
最靠近大海的一层,是泥泞的滩涂。
滩涂对于渔民,与农田对于农民的意义相同。每到春天的时节,渔民们就翻整海滩,种下蛏苗。盛夏至秋,就是收获海蛏的季节。
肥厚的滩涂,还会孕育出许多野生的泥螺。
泥螺个头不过拇指头大头,椭圆形,壳色青白,薄而脆,伸展出来时玉色的螺肉包住外壳,看起来像个晶莹剔透的小肉球。
泥螺以桃花盛开时所产的质量最佳,此时泥螺刚刚长发,体内无泥,且无菌,味道也特别鲜美。渔民们常以盐、酱油等腌制一罐,便是日常佐餐的绝配了。
孩子们可不会这些复杂的工艺。
他们在滩涂边逡巡,不一会就有一大罐的收获。领头的大孩子把泥螺装在铁罐里,在海边的防风林里搭起一个简易的炉灶,小一点的孩子们则卖力地四处搜寻枯枝。
炉灶搭好,树枝也捡来了。火柴点上,不一会,铁罐里就扑哧扑哧地冒着热气,泥螺从晶莹剔透的肉团缩成小小的壳。煮泥螺就算大功告成了。没有碗筷,孩子们各展神通,最终把这些泥螺安置在五脏六腑庙里。
其实,哪里有什么螺肉呢,可是孩子们吃的就是那个海的滋味。
滩涂往外一层,是粗粝的沙滩。
这里的沙子颗粒粗大,带着海水湿湿的咸度。他们是刚从贝壳上分崩离析到海滩上来的,还没有被海浪打磨得粉碎。用手挖起沙子,唰唰唰,悦耳动听,像海浪打在海滩上的声音。
这里是贝壳的集中地。各种花螺、钉螺、海螺、贝壳都被海浪冲刷在这里。如果足够耐心,常常能找到个头又大、外观又完好的贝壳。运气好的,还能找到海星之类的稀罕物。
孩子们常在沙滩上修城堡,挖水沟,而这些贝壳,就成了城堡最好的装饰物。
粗粝的沙滩再往外一层,才是细白的干沙。而这里,已经快到海滩和防风林的交界地了。
真正的海滩,一定会有一片防风林。
旅游胜地的防风林常常选择椰子树,家乡的防风林,则主要是木麻黄。
与椰子树的风情、美观不同,木麻黄其貌不扬。它又名马尾松,细针状的树叶,一蓬一蓬,近看像一条条马尾,远望去就像一片片杂草。
走进树林里,昏暗杂乱。树枝上常挂着一个个黑色的布袋,更是凭添几分诡异之感,让人靠近时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据说袋子里装的是死去的小猫小狗。至于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为猫狗送葬,至今我还不太明白。
但不管怎样,木麻黄的防风效果是毋庸置疑的。每当穿过这片树林,呼啸的海风似乎就被挡在树林之外,眼前就是一片风朗天晴的景象。
真正的海滩,在海水与沙滩交会的地方,还要有一片乌黑的礁石。
海水涨上来,礁石只露出逡黑的顶部,甚至完全被淹没。海水退下去,几块礁石围拢着一潭海水,自成一个小型的海洋世界。
礁石上,在海水的长期浸润下,长出海蛎等各种壳类生物。碧绿的海草、海带覆盖在礁石的表面,不小心踩上去就会打滑。但是最讨孩子喜欢的,要算跳跳鱼了。
跳跳鱼是鱼类中的天才。它们一生有很多时间都不在水里度过,可以说是海水、礁石、滩涂中的三栖动物。
它们喜欢像一道弧线跳跃,速度极快,挠得想抓它的孩子心痒痒的。也很高兴爬到树干或树枝上去。它们把腹鳍用作吸盘,抓住树木,用胸鳍向上爬行。跳跳鱼鳃的周边长有小口,可以盛住一次呼吸的水,很像人能屏住一次呼吸。缘木求鱼,用在跳跳鱼身上并不是一个笑话。
真正的海滩,还要时不时来一场经天纬地的大雨。
夏日的午后,雨得有麻线那么粗。白亮,粗直,像一道道密密麻麻的帘子,把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雨滴砸在沙滩上,激起一个个沙坑,和着海水的腥味扑面而来。
站在雨中的海滩上,似乎回到天地混沌初开的模样,有种原始的粗犷和野性。这时,你会浑然物外,仿佛这片海是地球生命的源头,而自己是地球上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生命。
滩涂,沙石,木麻黄,礁石,这才是家乡的沙滩,这才是真正的沙滩!
椰林树影,水清沙白,美则美矣,却像是明信片上的风景。单薄、没有生命力。
但这片真正的沙滩,只能永远地留在记忆中了!
几年前,宽阔的沙滩就已经只剩下窄窄的一条。据说都被乡人挖去盖房子了。木麻黄也被砍伐得差不多。沿岸修起了堤坝,盖起了大排档。每到傍晚,就亮起五颜六色的彩灯,响起觥筹交错的吆喝声。喧哗声盖过了海浪的声音。
我想念家乡的沙滩了。
我想念家乡的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