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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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魂悠悠转醒,但还是闭着眼睛,不安地平躺在床上,只是闻到一股刺鼻地消毒水味,听到一阵轻快地脚步声。他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云儿来找他了,多少年的感情,还好她没有弃他不管不顾。

“您好,您是病人白魂的家属吗?”一位医生推开病房门,轻声问云儿。

“......我是的。”她迟疑了。

“是这样的,病人当时被车撞击很严重,我们接到医院以后第一时间就做了手术,但病人在此之前就已经昏迷四个小时,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也很危险,我们会全力救治,但也请您做好准备。”

“我知道了,谢谢您。”

医生走后,云儿走到白魂的病床边,自言自语道:“白魂,咱们都分手多少年了,今天就以故友的身份来看看你吧。”

白魂刚刚听得心满意足,却觉得神思愈发混乱,不过太久,灵台便不太清明了。

他成了一处孤魂野鬼,飘荡在世界各地,所见的世间一切皆是十年前的模样。

这日阴云密布,天空中骤降暴雨,豆大的雨滴肆意拍打在白魂的身上,凉透他的身躯。他急急忙忙冲进一家卖雨具的小店里,问店家老板:“您好,麻烦给一把雨伞。”老板只是看着手中的账目,不予理会。他又大声重复了一边,可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个男人推门进来,放下三张十元的钞票,老板抬起头来,笑眯眯地问这个男人:“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什么?”白魂总算明白了,这是嫌自己没给钱啊,他摸摸全身上下的六个口袋,怎奈空空如也。

他轻声叹了口气,等男人走后,又一脸赔笑地对老板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出门走得着急,没想到赶上了这天气,我也不要别的,您看......能不能给我口水,暖和暖和,谢谢。”谁知道那老板还只是专心致志地翻看着本子。

白魂张口骂了几句,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他又接连走了四五家店,却知竟然是谁也不理他。他突然恍然大悟,自己毕竟只是一鬼魂,想必别人是看不见的。

次日破晓,雨过天晴,白魂托着疲惫地身躯,缓缓飘回家乡。他依稀记得,他与云儿的初见,就是在隔壁的小村落里,他们,仅一山之隔。

既然往后不能厮守一生,那便陪着她重走这美好的六余年罢了,彼时,他们将将十七八的少男少女,春心萌动的年纪。

村子里一汪碧泉水波荡漾,密林高枝郁郁葱葱,无数田间劳作的人儿,真真是宁静而美好,白魂心想。

白魂走到熟悉的小木屋前,透过小窗望见正坐在木椅上读书的云儿,手边放着的茶杯亦是月余前自己交予她的,心中实在畅快。索性没人看得见,况且他更不想敲门坏了这好兴致,便是推门而入。

木门年代久了,约莫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起来的,免不得“吱呀——”响两声,白魂正想做到她身边去,却见她惊觉地抬起头,眼眸里充满了惊喜与不可置信,道:“呀!你怎么来了?也不敲门告我一声。”便朝他飞奔过去,搂住他的臂膀。

白魂浑身一颤,云儿指尖的暖意瞬时流入他的肺腑,让他无可忽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看得见我?”

云儿皱皱眉,松开了他,说:“你什么意思?我又不瞎。”

白魂心中不禁大喜,她竟然看得见自己,也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可他也解释不清自己早已成了鬼魂的事实,只得随意扯个谎:“哎呀,你别误会,我今天特意穿了件隐身外套,刚才几个邻居都说看不见我呢,你倒好,直接戳穿了。”他装作委屈的样子。

云儿听闻,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你呀你,可真是傻!不过叔叔阿姨也还真是宠你。”白魂也轻轻笑了笑。

那日傍晚时分,他们沐浴在夕阳下,天边的云锦簇成一团团地,不知是苍天有眼还是怎的,正中央的两半云彩缓缓随风飘动,围聚成了一颗心,好似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令人久久移不开眼。

云儿见了,将头轻轻靠在白魂的肩膀上,良久才说:“阿白,你看,上天都祝福我们呢。等今天我爸爸回家了,我就带你去见他,我相信,他肯定同意我们在一处的。”

白魂与她十指相扣,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叔叔同不同意,我白魂这辈子就是与你绑在一处了。”

云儿娇羞着瞪了他一眼:“你倒想得美,谁答应与你过一辈子了。”

白魂笑笑,说:“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想反悔不成?”

云儿没理他,只蹦蹦跳跳地荡秋千去了。

话虽这么说,可白魂心里到底担忧,尚且不知“岳父”还能不能看得见自己,如若这世上真的只有云儿看得见我,那......也罢,告诉她便是了,只是到底对不住她。

拿定主意,白魂便也欢快地追着云儿玩去了。

夜深,月亮渐上梢头,白魂坐在沙发上困得直打瞌睡,云儿却已经回房睡觉了,只告诉他,父亲来时唤她一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门外传来重重地脚步声,白魂一个激灵挺起身来,却是刚穿上拖鞋,还没来得及去找云儿,“岳父”已经推开门走进来了。

谁知他只是放下手中的布袋,便径直走向屋里,白魂故意小声咳嗽了一声,可他还是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地去了。

白魂心里不禁失落,看来也不必去唤云儿了,他定然也是看不见自己的,只是这日后该如何是好?叹一口气,重重跌倒在沙发上,怀着惆怅地心情,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清晨,初升的太阳刚刚染红了天边,白魂就被一滩凉水浇了个透顶。猛然惊醒,只见云儿站在他面前,怒气冲冲地盯着他,见他睁开眼,只给了他一个失落地表情,一句“你到底想做什么”,便一溜烟跑走了。

白魂摸摸湿漉漉地衣衫,一股凉意直透心底,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坐在沙发上愣神了好一会儿,待回过神来,回想起昨夜的种种,才后知后觉地跑去追云儿。

在村子里兜兜转转,终于是在后山的草坡上找到了她。云儿蹲在地上捡着石子,时不时吸溜两下鼻涕,伸手抹一把泪。白魂静静走到她身后,半蹲下来,轻声说:“对不起,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云儿扭过头,红肿地双眼直溜溜盯着他。

白魂叹口气,遂说:“希望你能理解,也做好心理准备。你现在看到的我,实际只是一具鬼魂,真正的我早就已经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中醒来,时间回到了我死时的十年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能看到我、甚至和我说话,而且到目前为止,只有你一个人。咱们最多也只剩六年的缘分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这里,所以……我私心里希望可以好好珍惜,当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如果你接受不了,我现在就走。”

云儿直愣在原地,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良久,她才吐出一句:“你容我想想。”

云儿走后,白魂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只无声地抽噎。

两人整整半月未曾相见。

直至一日,白魂家的木门外传来一阵急急地叩门声。他一拉开门,云儿就将他扑了个满怀,没过一会儿,白魂的衣衫便湿了一大块。他此时也是云里雾里,只得轻轻顺着云儿的背。

等云儿哭够了,才缓缓松开手,一双眼睛在泪水的滋润下显得楚楚可怜。她说道:“我父亲……前日遇了车祸,上午的时候还是没挺过去。”白魂听闻,脸色煞白。她神情激动,又攀上他的臂膀,说:“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

白魂将眼中的泪光掩下,把云儿拉起来,轻抚过她的脸庞,“放心,我白魂定不负你。”

安抚了云儿一番,又将她送回去,白魂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打开落满尘埃的木柜,父母的一双遗像映入眼帘。手轻轻抚摸上去,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似是逆流成河。他跌跌撞撞跑到灶前,端起水杯仰头便灌。冰凉的旧水肆意淌在口中,他强忍着不适,艰难地咽了下去。

从此,不复往事。他重活一世,定要护心爱的女子周全。

他们将父亲的后事打理完之后,就离开了这片熟悉的乡土,长途跋涉,来到百里之外的榕城。虽说只是个小县城,却终究要比那个小村子新鲜许多。

他们借着手头的余款租下房子,一起开了一家蜜糖铺。白魂出去采蜜,云儿则凭借着一双巧手将蜜捏成层层重叠的云朵型。小巧可爱的外形伴着香甜醇厚的口感,引来众多食客,经久不衰。

糖铺的名声渐渐流传开来,只是人人皆知这老板虽是女子,却十分能干,只身一人就将这铺子经营的甚妙。一时间,榕城上下许多人们都纷纷效仿,却是终不得其精髓。没人知道,这女子究竟是在何时得空出去采蜜的。

转眼间,六余年时光仿若白驹过隙,转瞬而逝。白魂近日却是愈发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行了,常常跑两步就开始喘,深夜也总是起夜,睡不安稳。他逐渐预感到了。

这日得了空闲,白魂随手翻开日历,目光不由得一滞。三月初七,时间久得都快让他忘记了,这是上一世他们分手的日子。

他急忙去找云儿。尽管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可他还是舍不得,多想一辈子都陪在她的身边。

“云儿,我今日大概就要走了。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以后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地过着每一天,答应我,好吗?”

云儿含着泪,艰难地点点头。

那日下午,她领着他去逛了一处集市。买一件新衣,吃一顿山珍,在樱花树下寻一方浪漫……

是夜,白魂只觉自己的身躯缓缓飘起来,又回到了那个小村庄,在云儿门前的一方土地中站定,生根发芽。不过几天,这一粒种子就如被施了魔法一般,一路拔高,已长成了一棵小树苗。

他再也无法发声,只当是一名旁观者,望眼茫茫众生。

他眼见着云儿回到家乡,回到这一间木屋;眼见着云儿洗衣、做饭,在村子里卖自己做的米糕;眼见着云儿每年做一根蜜糖,在他的祭日时放上坟前去。

他越长越高,树杈也越长越长。他太想让云儿注意到他了。

直到一日,他瞧见云儿领着一个身姿高挑的男子进了屋,听云儿说,他叫浦尧。他眼见着云儿和浦尧欢声笑语、吐露心事,心被撕得生疼。也是这一夜,在他的愤怒之下,树枝猛然顶破窗口,伸进屋里去。

“阿尧,这树枝太长了,明日找时间去砍了吧。”

大梦初醒。

白瑰缓缓睁开双眼,望着坐在床边清洗抹布的云儿,顿时泫然欲泣,心揪的生疼。

“滴——滴——”他真正成了鬼魂,这次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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