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与火种》

汽车驶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已有整整两小时了，路边的贫瘠景象始终未发生一丝变化。枯草绵延数里，有如一片金色的海浪。时而狂风大作，海潮汹涌，掀起一片漫天沙尘。阿拉伯人刹车已有数十回，每回都惹得印度男人破口大骂，伸手去扶正头巾。他的头巾沉重、繁复，更像是一顶厚实的帽子，它的鲜艳色彩是难以言明的，在我看来，那像是世界上所有鲜花色彩的总和。

旅程不知何时是个头，道路像一条灰白色的绸带，直接远方地平线。两个小时中尽是这种景象，燃油快要耗尽了，众人都心急如焚。爱尔兰人开始诅咒这个地方，印度女人开始低声祈祷，她披着崭新的沙丽，众人都穿着他们所拥有的最好的衣服。

一座孤零零的山丘忽地出现在了道路正前方。

它像屏障，立在道路中央，一个黑漆漆的隧道口如某种野兽之口。印度男人发出一声惊呼，爱尔兰人开始大笑，印度女人却忧心忡忡，阿拉伯人也是如此，他极不情愿，却又没提出任何异议地将车开向了隧道。不多时，深重的黑暗便将我们团团包围了，连车灯照到的地方也是一片漆黑。我们像是驶入了一个未知的、不属于人类世界的空间。爱尔兰人和印度男人低声咒骂，印度女人微语着，阿拉伯人注视前方，专心致志地开着他的车。我向后望，却不见来时的那个洞口。

阿拉伯人神色凝重，我料定他知道些什么，印度女人也必定知道什么秘密。这是个不详的地方，一种阴冷噬入骨髓。车窗紧闭，将耳朵贴上去时，却能隐约听到窗外如风般一阵阵的哭号，那是无数个饱受折磨的魂灵在缅怀过去，它们是记忆，是悲伤，是那夜空中闪烁的群星。

我在爱尔兰人的惊呼声中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毯子上。毯下是柔软的沙地，墨蓝色的天幕下是流水般的沙，像浪潮，更像一块发皱的绸布。我看到银河，银河正在夜空中缓缓流淌，闪烁的群星如同无数颗珍珠。我从未见过这样亮的星，我从未离它们这样近。

温度很低，印度女人将衣物裹得紧紧的，阿拉伯人和印度男人生起了火。汽车消失了，我不知它去了何处，也不知我们是如何来到此处的。在这璀璨的星空之下，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我有一种感觉，仿佛我们已经离开了本来的世界，这里或许就是那传说中的幻梦境，是白船在惊涛海上错过的地方。或许往前走，我们能够抵达大理石和缟玛瑙制成的精美绝伦之城，抑或那充满诡秘的烈焰高歌之处。然而众人都不像是心存疑惑，他们围坐在篝火边取暖，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坏脾气的爱尔兰人和印度男人讲起笑话来，而那两位先前神色阴郁的人也都露出了微笑。在这无人的沙海之中，在这无数盏星辰明灯之下，这一点点火光乃是跃动的生命。阿拉伯人说，火是谎言的敌人，黑暗的谎言背信弃义，火便是这世间唯一的真理。

这或许是这新世界里唯一的火种罢。

END